地壳忽如脆冰破裂,一丛巨木以迅雷之速升起,根根粗壮,高耸入云,结成一排厚实木墙。惊天动地的震响令人气血翻滚,震山双锤上木墙,几声炸雷惊响,草木碎乱,被狂风裹着朝四野散开。四周妖兽已均往外围退出百步,修为差一些的已架不住这阵仗,早已脸色惨白,四肢发软。
也只有像桀离、昊光这样的上修,还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处,不过拿手挡了挡飞来的木石碎片。
木墙不断被震山锤锤得四分五裂,可一丛震碎,又生一丛,似源源不绝般拦着巨锤。震山锤的后力不继,锤碎了四五丈深的木墙后,便疾旋飞回卫极手里。前头木石碎片纷飞,伴着木石剧烈摩擦后而生的火花尘烟,呛得人直咳嗽。
“源木逢生术?你是青木象?不对啊……”卫极握着石锤疑道。
源木逢生是青木象的绝招,整个流放之岛再找不出第二妖兽会,但刚才的声音分明是个女人,况且这招术的威力,显然又不是青木象那笨钝之人可以使出的。这招式的精髓,不在能架设的木墙有多粗厚,而在于源源不绝的生木,对手毁去多少,便能生出多少,若是使用得当,是一招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招式,故才唤之逢生,便有绝处逢生之意。然而这招式对施术者的灵气控制有极大要求,施放太快不成,太慢不成,太急太勇太缓太弱都不刚才那一招源木逢生,几乎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若非施术者境界不够,威力还要更大。这样的本事,青木象可没有。
尘烟与火花渐渐散去,露出巫羽族人煞白木然的脸,刚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他们还未回神。那厢桀离倒是松口气,又飞快在心里暗骂了季遥歌数句。
“卫极将军,我是来替你们冕都解决问题的,怎么上来就喊打喊杀,骨头都要被你震碎了。”娇滴滴的声音没什么力道,有几分嗔怪,似乎未将刚才的争斗放在心上。
浅淡的烟尘里有矫健的身影走出,看身形果然是个女人,卫极瞪大了眼,四周妖兽也都一声不吭地盯着,好似那尘烟里要开出朵花。
花倒不是花,却是个绝色美兽。
四下便响起阵微微的抽气声来。那美兽,要款子有款子,要姿态有姿态,看着身形矫健有力,可眼尾一扫,好像又透了几分狐媚,真真可刚可柔,看得众妖兽眼珠都要盯出眶出。
卫极更是涨红了脸,看着她半晌不说话,手上的两柄大锤都险些落地。
“我……我我……不知道……”他一开口,话也不大利索。
季遥歌摆摆手,眼神在他身上溜溜一转,笑出声来:“得了,刚才情势危急,我又鲁莽,冲撞到将军,耽误了将军正事,在这儿先赔个不是,也亏得将军手下留情,才没将我这脆骨头震碎。”
一番话说得卫极脸涨得更红,这台阶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只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是赤秀岛的季遥歌,此番跟随桀离大人前来贵岛拜会昊光大人,顺便见见世面的。”季遥歌说着朝桀离示意。
众人这才发现桀离就在外围,均默默让出道来,桀离冷着脸走过来,才走近她便是一声暗骂:“你这祸害。”
季遥歌没回,卫极却是想起她来:“原来阁下就是救了昊光大人的那位遥歌大人,失敬。”当下收敛了神色,要给季遥歌行礼。其实论及境界,卫极还高她一头,已是元婴,然而因着季遥歌身份特殊,故卫极亦用上尊称。
“不敢当。我只是出手小助昊光大人,万万谈不上‘救’,卫极将军言重了。”季遥歌忙避过他的礼,看了眼众人,又道,“将军威武,在下与将军也算不打不相识,可能交个朋友?”
“您是昊光大人的贵客,卫极不敢造次。”卫极说着,看了她两眼,话锋又一转,“但能结交遥歌大人,是在下的荣幸。”
那话里便透出几分钦慕。季遥歌笑笑:“既如此,你我便是朋友,将军唤我遥歌便可。”说罢望向巫羽族,又道,“敢问将军,这巫羽族可是因为冕都无法收留,现下要被逐出鹿剑岛?”
“正是。昊光大人月前已经下令不再接收流放之海的妖族兽族入岛庇护,卫极职责所在,也无能为力。”卫极跟着看向巫羽族人。
巫羽族人已然醒神,朝他恨啐一口:“放屁!这里这么多妖兽,谁听说这消息了?”
卫极又要发作,却被季遥歌一挡,只听她道:“卫极将军,素闻昊光大人乃是流放之海最为仁慈的强兽,岛上庇护了不少妖兽,如今却为何不再收留外族?”
“大人有所不知,冕都素来凭借昊光大人独力支撑,这近千年下来,岛上已收容了三十部族五百多妖兽,不论是岛上灵气,还是资源,都已稀薄匮乏。我等小修虽有心辅佐昊光大人,却始终也是杯水车薪,能够护卫岛上安危便已左支右绌。就上上个月,昊光大人倾尽全力也才换来全岛妖兽所需事物,以保证众妖兽基本所耗,如今已不堪重负,实难再予以庇护,才出此下策。他们非但不能谅解昊光大人难处,反而一再为难在下,这才……”卫极说着说着,也不知为何看着季遥歌的眼话却突然多起来,倒像是要将这几年的难处苦处一股脑儿倒干净。
他是个粗鲁武夫,说话向来真爽不藏奸,又是抱怨,倒比正经告示要令人信服得多。
巫羽族人眼神均是一黯,闻言没了先前气焰。季遥歌又问:“岛上既有这么多妖兽,照理万众一心,冕都该当更强大才是,如何又能演变到如此地步?我听将军言下之意,长此以往,不仅不能再庇护外族,甚至连岛上的众妖兽都难以庇护了?”
“这……”这个问题,卫极却回答不上来了。妖兽原本就各自为政,自有这流放之海以来,昊光还是第一个将妖兽集于一岛的上修,连昊光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一介武夫,又如何有答案?
噗呲。
跟在昊光身边静观其变的女人忽然笑出声,又在他耳边碎语:“我说昊光,这小妮子有趣得紧,她故意当着人这么问的,是为你打头阵当前锋呢!”
昊光看着季遥歌,沉忖道:“她才醒来半日而已……”
余话便无。
季遥歌抛出这个问题,也没准备要个答案,答案应该在在场所有妖兽心里,她给敲个警钟,听着四下传来的纷杂情绪,这钟既然敲响,他们日后自会反思,若昊光有心改变冕都境况,这便是个开始,也算她报答昊光以元力为她疗伤之恩。
“对了,阁下适才说要收下巫羽族,可是当真?”卫极没有想出答案,却想起了另一桩事来。
“正是。听卫极将军之言,想必冕都当真不能再收巫羽族了。”看到卫极点头,季遥歌方走到巫羽族族人身前,扬声道,“诸位也听到了,冕都有冕都之难,昊光大人仁慈,下此决心也是为冕都长远之计打算,你们不该怪责冕都与昊光大人,也不该怪责卫极将军。”
“道理我们也知道,可是……可是我们千里迢迢过来,难道就让我们去死……我们这一族可就剩下这点人了!”巫羽族开口说话之人,看着是全族这余下三十人中最为强健,修为最好的一个。
“冕都不收,我的赤秀岛可以收。”季遥歌此语一出,引来对方惊诧目光,她又徐徐道来,“我那赤秀岛,离此地有七日之距,亦有护岛法阵,岛中有化神以上上修坐镇,不敢说可比冕都安逸自在,却也能给你们安身之地。”
巫羽族人闻眸色俱是一亮,身后有些沉不住气的族人已经小声喊道:“阿岩。”
阿岩便是先头说话那人的名称,他亦脱口道:“此话当真?大人愿意收留我们?”
季遥歌却摆摆手,神色微凝,淡淡威慑力释出:“自然当真,不过我话没说完。我不比昊光大人,宅心仁厚,可不求回报收容弱小。既入我门,便要为我所驱,我那里可不是什么安逸自在的地方,也不是你们偷生图逸之所,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们出多少力,我便会给你们对等价值的东西,能者多劳多得,我们两相得宜。”
“这……”阿岩犹豫,这相当于举族归附赤秀,日后去留便不可随心所欲,他不无顾忌,因而转头看向自己族人。身人族人或老或幼或伤或病,皆睁着茫然的眼回望他,他定定神,刚想咬牙点头,却听她仍在继续。
“还有,我要与你们明说,赤秀岛薄弱,我知道你于驯养虫蛇自有门道,少不得要用你们族中秘技以图长远发展,你们可要想清楚再作决断。”季遥歌把话也撂得明白。
阿岩听到此话当即变脸:“不成,那是我族中秘技,恕难从命。”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皆因季遥歌这一要求而起。
季遥歌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无妨。既如此,我也不勉强。”语毕她便退到一旁,又要将主事权交回卫极。
“你!你这以我举族之命相挟,卑鄙!”阿岩怒道,他身边族人亦随之怒骂,四周亦发出不少附和声。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善人!”季遥歌声音一扬,再无从前娇妩生色的模样,几分肃杀自眉宇间散开,“况且你们又知道什么?我的赤秀小小一岛,自保尚且勉强,又有何余力庇佑你们?我收下你们,予你们棲身之所,修炼之地,供你生存所需,图得不过是长远发展,而你们求的也是一族久安之策,我借你们之力强我赤秀,你们才更可安心依附赤秀,又有何不妥?只有你们棲身之地真正强大到无人可欺,方是你们无后顾之忧之时。若然你们只图一时自在安稳,心安理得享受他人给予的庇护,一个庇护消失了,便再寻下一个,则终你一生,将永为无用弱者。总有一日,庇护之人无力再护,那便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