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蹙眉,池水回灌,已逼近他们。
“快!”第二次厉喝出声,她不再保留,全力冲向前方暗渠。
山海幻境消失,换作一段幽长窄道,六人前后纵入,及至方都城门之前,城门已开,薛湛率先跑出,季遥歌与花眠次之,于海和孙不离慢了些许,踩着水花钻出城门。池水涌来,城门又渐渐合拢,在季遥歌面前彻底关闭。季遥歌忽然冲上前去,站到门前,心头忽然有些期待,不过很快便落空。
城门紧闭,方都不再,连同元还,一并锁在了里面。
再见,也不知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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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斐并没能如愿回到驻扎在临泉的赤啸大营中,相反,他被任仲平一路扛到居平关外,才堪堪摆脱了身后追踪。
当日追杀权佑安的两个修士发现任仲平气息,便猜到有人将兵符带离,故兵分两路,其中一个修士追踪白斐而去,又传书同伴,令各路人马围追堵截白斐和任仲平,二人无法前往临泉,只得暂退居平。
只可惜,果如权佑安所料,大淮派了二十万兵马,绕道居平攻打,白斐赶到之时,十万守将已近覆灭,居平关失守,大淮军长驱直入,杀向居平城。驻守临泉的赤啸军,未得军令,无法回援,如无头苍蝇般困在临泉。
白斐先一步赶进城中,城里到处一片兵荒马乱,哀声遍野。
“铃草!铃草!”他狂奔回家,预备带走铃草,再作打算。
白宅宅门大敞,里边箱笼衣裳俱在,甚至床上还放着铃草做了一半的男人里衣,可独独不见铃草身影。家中什么都没收拾,铃草便不是逃难离开,如此失踪,必事出有因。
白斐心头不祥之感闪过,冲出家门又往白龙会堂口跑去,身边匆匆擦肩的,都是要逃出城去的百姓,满城慌乱。才跑到白龙会堂口,他便瞧见宋义带着几个兄弟从堂口出来,正要登上门前备好的马车。
“大哥?!”看到白斐,宋义诧异非常。
“宋义,我问你,铃草呢?”白斐二话不说只问铃草。
宋义眼珠子一转,看了看四周,方道:“居平关破得急,我已经提前命人将嫂子送出城去了。”
“送去哪里?”白斐急问。
“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上马车再说。”宋义却掀开马车帘布,请白斐上车,“我正要与嫂子并兄弟们会和,大哥既然回来了,就与我一道吧。”
白斐不疑有他,因想着白龙会还有些人手可用,便利落跳上马车,宋义跟着上车,朝手下打了几个眼色后落下车帘。车轱辘缓缓转动,由慢变快,朝着城外疾驰而出。
官道上都是逃离居平的百姓,携家带口艰难跋涉,马车驶到岔道,却往西一偏,驶入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去,又走了半个时辰,暮色降临,马车才在无人的荒郊停下。白斐撩帘下来,站在车旁四望,问道:“宋义,人呢?”
不妨远处响起声尖锐的女人声音:“白斐,小心!”
随之而来的,是白斐身上绽起的一道浅青光芒,身后有人“啊”地惨叫着被光芒弹了出去,白斐愕然转身,却见宋义被弹倒在地,手边落着柄匕首。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青光是季遥歌临走之时留给他的护身符箓,有人加害于他且任仲平不及出手时,这符箓才会起作用。
“宋义,你们……”白斐惊怒交加地看着宋义与四周已拔刀相向的白龙会兄弟。
远处马蹄声响起,提醒他的人边策马边喊道:“白斐,你别信他们!宋义投靠三皇子,为了得到你身上的兵符,他已将铃草姐抓走送去三皇子那里!白龙会的兄弟,不愿归降的,都被他杀了!”
却是梁英华赶来,一袭红衣,似秋枫灿然。
“宋义!”白斐目眦欲裂,“她说的可是真的?”
宋义抹抹唇站起,冷笑:“是又如何?识实务者为俊杰。大哥,我劝你归顺三殿下,乖乖将兵符交出,也好与嫂子早日团聚,咱们兄弟两还能一起发财做官。”
白斐双眸似浸血般看着宋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十几年的兄弟,曾歃血为盟发誓祸福与共,可背叛却来得猝不及防。
“呸,你早就想杀了白斐取而代之,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连自家兄弟都能出卖!”梁英华下马跑到白斐身边,铮地拔出佩剑。
“你不是回梁寨了,为什么会在这里?”白斐盯着宋义,渐渐冷静,话却是问的梁英华。
“我听说居平告急,想着你不在家,铃草姐无人照应,所以赶来想接她去梁寨避祸,谁知一来就看到铃草被人掳走。我四处查探后才知宋义所行之事,见他今日要逃出居平,原想暗中跟着他,看他将铃草藏在何处,不想你也回来了。”梁英华答得飞快。其实白斐成亲出征之后,她想着铃草身体不好,仍旧时常探望铃草,只是不愿再见白斐而已。
“你既知道铃草在三殿下手中,就乖乖将兵符交出,否则嫂子的性命难保!”宋义往后退了两步,狞笑道。
“带我去见铃草,我要先见到她。”白斐声音寒气森森,再无从前少年的飞扬清朗。
第94章 杀念
马车驶过无人小路,在静谧的黑夜里发出硌耳声响。白斐与梁英华共骑一马,紧紧跟在马车后面,又行了约一个时辰,马车才在一处农庄外停下。夜色下的农庄亮着灯火,看似平静普通,可白斐却已早早察觉,在这农庄外围树林之间,布满暗梢。宋义从马车下来,回望白斐一眼,这才往前走去,还没进农庄,就被数名壮汉拦下。这些壮汉身腰板挺拔,行动矫健,虽身着农人布衣,想来只是乔装掩人耳罢了。
宋义与对方说了几句话,又往后指了指白斐,壮汉警惕地打量了白斐一会,也没让他们进去,只回去通禀。稍顷,庄中出来群人,为首的却是个年近三旬、蓄着八字胡的书生,手里摇着羽扇,面带微笑。
“这人应该是三皇子的幕僚,也是他的心腹孔书礼,为人狡诈多端,你要小心。”梁英华坐在白斐前面,后背贴着他的前胸,小声道。
白斐没有出声,气息落在她头顶,极缓。
四周冲出十来名壮汉,手持火把将白斐二人包围,书生站在人前拱手笑道:“白龙小将白斐将军的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英武非凡,实乃人中龙凤,失敬失敬。在下孔书礼,乃是三殿下身边的小小书吏,今日有幸与将军相见,想请将军入内一叙。”
“宋先生过奖。”白斐仍冷冷坐在马上,道,“白某今日前来,是听说殿下将拙荆接到此地避祸,不知可有此事?”
“尊夫人确在庄中休养,白将军放心,夫人好得很。殿下心慕将军才干,忧心前线战事,为免将军后顾之忧,这才将白夫人迁至此地。”孔书礼摇着扇笑答。
“多谢殿下善举,不过今日白某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接回拙荆马上便要启程,还请先生将拙荆带出。殿下之恩,他日白某必报。”白斐道。
孔书礼摇摇头,状似悲戚道:“将军不必瞒我,在下已经听说,权将军被二皇子所害,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明,二十万大军滞留临泉,群龙失首,大淮偷袭居平,十万守军覆没,正是忧患之时。君主不义,良臣赴死,白将军难道就不难过?莫非还要替二皇子卖命?”
“你想说什么?”白斐不动声色看着他。
“在下想说,三殿下十分赏识白将军,只要将军愿意追随殿下,他日助殿下登上大宝,将军便是开国元臣,封侯拜相,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赏识我?呵……你们掳我妻室,诱使我义弟背叛白龙会与我,要取我性命,若非我命大,今日怕是不能与先生有这番对话。这便是三殿下的赏识?”白斐嘲道,目光如剑,有封喉之寒。
孔书礼闻言阴晴不定地看了眼宋义,宋义脸色微变,强辩道:“我只是想带大哥来见先生,怕大哥不肯而已。”
“是在下失职,传达不力,叫将军误解了殿下的好意。”孔书礼沉忖片刻,朝身边人道,“来人,将白夫人请出来。”
不多时,庄中便有一人被掺扶出来,看身形样貌皆是铃草,只是她脸色颓败,昏到旁人肩头,不能言语。白斐看得心里一紧,与梁英华齐齐翻身下马,只道:“她怎么了?”
“尊夫人无碍,只不过她病体孱弱,服了安神的药,现下正昏睡中。”孔书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白将军现在可愿随在下入内一叙?”
白斐微眯了眼,道:“好。”便往庄中走去,梁英华从后紧紧攥了他的衣袖,略摇摇头,他只握上她的手,按了按以作安抚,道了句:“没事的,你在外头等我。”便将她的手拉开,朝前走去。
孔书礼颌首微笑,待他行来,正要发话,不妨白斐面上带笑,出手却猝不及防。他师承任仲平,虽年仅十八,一身武艺也已达到武者巅峰,掌中蓄力将身边的人震飞,自己则腾身跃到铃草身边,将要倒地的她接入怀中,只唤道:“铃草,我带你走。”语罢正要抱起人,可怀中“铃草”却陡然睁眼,五爪发黑,抓向白斐肩头。
数番变故不过电光火石间,白斐已肩头吃痛,一掌将“铃草”震开,只道:“你不是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