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一便像是长了双眼睛在她身边般,立刻又开口:“为师还不至于与他在浩然派内动手。”
顾长月吓得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幸得叶释寒稳稳将她扶住。
她忙道:“弟子知晓师尊雅量……”
古道一冷哼一声,充满敌意:“小师弟,随我去地下城走一趟如何?”
顾长月就知道如此。
不在浩然派动手,在地下城动手总行吧?
她眸光微动,脑子里掠过无数念头,却不防叶释寒冷幽幽的开口:“怕你?”
不知不觉,摇光峰已是一片阴森。
顾长月以手扶额,知道完了。
叶释寒却笑了起来,对她道:“不动手的。”
顾长月微怔,叶释寒虽是如此回答,但她依旧觉得有些不妥。
果不其然,叶释寒平静的道:“只切磋。”
切磋?
你怎么不干脆说是论道?论道不是更友好么?
顾长月苍老的灵魂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想要说话,那头古道一却已经出声邀请:“小师弟请吧。”
叶释寒道:“好。”
一边说着,一边带上黑色风帽,将脸庞藏在巨大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细腻的下颚和微微上扬的红唇。
从顾长月的角度望过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邪肆。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然后衣衫飘动,片刻便如鬼魅般不见踪影,只空气中浮动着模糊的黑影,但很快也渐渐散去。
顾长月想要阻拦的手顿在半空。
她就是觉得他们会打起来。
无涯这才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的手放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早说过了,你师尊不打断你的腿就打断他的腿,不过看样子,你师尊是舍不得打你的,所以你那小师叔有些危险。”
顾长月眨了眨眼睛。
这剑魂脸上幸灾乐祸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她手里的花瓣好不容易挣脱她的钳制,扒拉着弹出一颗脑袋道:“我明白了,你小师叔勾引你,所以你师尊要找他算账,我觉得很好啊,你师尊毕竟是抚养你,陪你成长的人,看你随随便便就栽在个野男人手里他肯定不乐意,就好比自家的白菜被……”
后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罩在浓郁血腥的戾气当中。
一缕紫色鬼火在花瓣头上燃烧摇曳。
然而即使本就是地府神器,此时此刻,竟也无法承受这丝气息。
这气息不同与叶释寒的阴枭,反倒像利剑般肃杀。
是古道一。
顾长月怔忪。
古道一虽对她指点颇多,但真正用鬼道之术出手的时候甚少,他在剑道上的造诣极高,致使她这个徒儿时常会忽略他剑气中的阴戾,此番他不过只是轻轻掷了一缕鬼火而已,竟让地府神器从内寒到了外。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徒弟的顾长月才恍惚记起,她的师尊是冥火烈焰杖的主人。
正魔之战最后的翻转,正是因为古道一祭出了鬼府神器冥火烈焰杖。
是的,她看清楚了,那个巨大的鬼杖,在刹那之间一击制敌。
那时即便隔着幻壁,她几乎也能感受到来自地府神器的神威,不亚于三生轮回索,亦不亚于自己体内的死魂面纱。
三生轮回索可逆转轮回,死魂面纱能控制时间所有死物,冥火烈焰杖却能够召令鬼火。
所谓的召令,便如控魂铃召唤死尸那般,让它们活起来,让它们战斗,让它们成为傀儡。
面对冥火烈焰杖,所有鬼修都没有办法再催动鬼火,因鬼火只听那只鬼杖号令。
明火烈焰杖的主人,才是真正玩火的高手。
顾长月望着被自己师尊神威唬住的花瓣,觉得小师叔异常凄惨。
无涯哼了一声道:“顾长风只怕已经等了你许久,还不走?”
顾长月这才收回心神,将花瓣塞进纳戒之中,向摇光众人告退。
正如无涯所言,顾长风的确等了她许久。
待她从七彩幻桥一步一步踏上天枢峰,新掌门继任大典已经结束。
被劣迹破坏的山头已经很快得到修缮,浮蚩大殿也已经重新建起,到处都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兴许知晓她会前来,浮蚩大殿内并没有留人,顾长风盘膝坐在内殿的矮机前头,慢悠悠的煮茶。
窗户临渊,外头云气飘渺。
顾长风在窗内,认认真真摆弄茶具,眼眸低垂,在茶香袅绕的白雾下,有点不切实际。
但他终究是他。
那一袭白衣,熟悉如故。
似乎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没有抬头,只平静的问:“来了?”
顾长月没有出声,慢慢走进内殿,然后就势坐在他的对面。
顾长风便将茶杯递到她的面前,对她道:“你曾尝过师尊的茶,当是极致淡雅的,可惜我比不过他。”
顾长月拿了茶杯抿了一口,有些生涩,的确不及原先的天枢真人,但是入口微苦,回味香甜,像极了人的一生,苦涩与甘甜并存,相互渗透。
她道:“长风哥哥,我知你可以。”
顾长风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做不到。”
顾长月看着他眼中的涟漪,心里微微一动。
顾长风便笑:“你还记得你刚来浩然之时与我的赌约么?”
顾长月自然记得,那时,她是希望自己赢了他,然后让他答应自己不与魔道有任何牵扯,只是他们没有赌完。
这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谁能够保证它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呢?
顾长风兴许也想到了这点,又叹了口气道:“罢了,阿月,我只想你知道,路难行,若是行不通了就回来。”
顾长月摇头:“不会的,长风哥哥。”
顾长风看着她。
她轻轻一笑,伸出一只手,慢慢紧握成拳,“长风哥哥,我的手心里有什么?”
顾长风道:“什么也没有。”
她点了点头,展开拳头,“现在呢?”
顾长风道:“也没有。”
顾长月道:“不,你仔细看。”
她抬起手,摊开掌心,雾色与暖阳游离于掌心,细碎的尘埃盘桓,落叶飘过…
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顾长风的身子赫然一怔。
顾长月道:“这是大爱。”
顾长风放下手中的茶壶。
顾长月又道:“其实你早就已经选择了不是么?否则你不会回来继任掌门之位,更不会这般见我,你只是想不明白罢了,不过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明白了。”
顾长风缓缓笑了起来,但他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对她道:“阿月,我心悦你。”
他终于坦然的说出这些话。
顾长月也终于坦然的接受,“我知道了,谢谢长风哥哥,我会一直是你喜欢的模样。”
春风拂过,两人相视一笑。
顾长月道:“下境风光,无限奇丽。”
顾长风偏过头,窗外深渊当中,还困着一头巨兽,而下境的太平,却是他的师尊舍弃飞升的机会换来的。
他觉得,自己当好好守住。
他亦摊开掌心,看尘埃盘桓,看落叶飘过,看世界日夜更替,春冬四季。
也看天边云卷云舒。
山门外,新弟子源源不断。
顾长风道:“浩然雅量,当世代相传。”
顾长月相信,他会是最好的浩然掌门。
然后她起身离开,走之前在门外顿步,问依靠在门边无声等待的无涯:“你呢?”
无涯仿佛知道她的意思,稍稍思忖片刻,静静的对她道:“我道与你道终究不太相同。”
上古仙剑之道,是勇往直前的剑道。
鬼修的道,是诡谲绮丽的鬼道。
道不同,可为友,却不为谋。
顾长月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她是不能留住无涯的。
无涯这样的上古仙剑,不应该被她耽搁。
她道:“你留下吧,上古仙剑当有上古仙剑的活法,不过往后见了,希望我们还是能够把酒言欢。”
无涯倒也洒脱,当即便点头:“走好。”
顾长月道:“好。”
无涯神色平静:“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顾长月道:“洗耳恭听。”
无涯则是慢慢笑了起来,如沫春风:“我就想说,后会有期。”
然后他回身踏进浮蚩大殿,背对着她,指了指天:“望我再从神兵库苏醒之时,能够在上面看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玄乎!!!
雅雅总是估算错误,哈哈!!!
还有最后一章了,爱你们!!!
第417章 最终章,开始
从天枢峰下来, 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周围弟子来来往往。
小花似乎终于忍不住, 开口问顾长月:“阿月……无涯……”
它总算认认真真喊一回无涯的名字。
顾长月笑着调侃:“往前你不是讨厌他么?怎么分开了就舍不得了?”
小花不服气:“谁舍不得了?我是怕他舍不得。”
顾长月笑而不语。
与无涯并肩作战多年, 她自然也多有不舍,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发展。
方才在浮蚩殿中那一番话,是对顾长风的规劝,更是对自己与无涯的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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