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门盏声响起,我还未回头,来人已将双手压在我肩上,一股子熟悉的竹叶清香。
我道:“哥哥?”你不是说今日不来找我么?
他却微微收紧了手掌,接着手臂放下来环住了我,发热的唇在我耳旁轻声道:“妍妍,让我抱一会。”
第二日一早就有侍卫来通知,去典狱司会审。司长主审,贵臣陪审,中庭王君亦莅临听审。虽然没有对外公布死者陆珠的身份,但是因牵扯王女杀人,看得出王上十分重视。
来的人许多,我请安鹿帮我挽了简单的螺髻,从院子里摘了一朵含着露水的秋海棠篦上。
安鹿还要点花钿,被我止住了:“画眉点唇即可,眉画得深一些,长一些。”
陆竹笙本正翻身上马在府外准备出发,看我出来,上下审视一番,扭过头去看路。
半晌,他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道:“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道:“眉眼有几分慕容玉溆百花宴上犀利泼辣的劲道。”
他们两人好歹也曾肌肤相亲。虽则慕容玉溆如今倒台了,若听他背后这样说自己,八成要把帕子绞碎了。
我试了试自己的灵脉,夜里又将陆珠打进心脉的最后一点魔气炼化了,以免今日庭审时被人算计出什么意外。
确认无误了,我自顾上了马车不再理他。
穿过森森柏叶,庭审的前堂在树荫下无悲无喜地静立着。往常这里应当没有这么多人,里堂站不下,不仅小厮们都在门外,就连两个笔录官亦被挤了出来,正和身旁的官员告示要进去。
陆太子走过,众人都往两旁让开。他走到笔录官面前,小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人便被他带进去了。
走进堂里没看别人,先看正中的父王。他正在和司长说着话,听说陆竹笙和我来了,抬头看来,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比我离开中庭时憔悴了许多。
我们一道行礼,他点了点头,却没有问我一路在东境如何,只是对司长说:“开始吧。”
讼官先道:“公主,听闻东境帝君曾将他灵刃本体相赠,可否出示一观。”
我道:“是有此事,为何要看?”
讼官道:“需比对伤口,请公主见谅。”
我伸出手,掌心一阵温热,如宁珏当日将这宝物送予我时,手掌握住我时的温度,亦如那日刀刃刺破他心表,血落在我掌心的温度。
光芒闪烁片刻,手心横卧着一枚冷冽闪着银光的灵刃。众人被光芒闪避,微微侧开眼,接着才认真打量起九天灵力至尊的灵刃本体来。
司长让人抬了陆珠上来。她睡在百花灵露中,脸颊苍白,双眼紧闭。尽管如此,这眉毛眼形,与我俱是一母同胞的相似。周围不禁响起惊诧声。
父君在正座上向众人朗声道:“陆珠乃我与先皇后之女,因宫人疏忽竟遗落民间,我欲恢复她公主位份。”
陆竹笙道:“父君英明,陆珠灵间若有知此身如今如此尊重,也会感念父君恩德。”
父君满意地点点头。
他身旁的秦澜下去吩咐司仪官准备册封典礼。待他回来,堂内的人目光实实在在落在了我身上。
陆珠身上换了新的衣服,看不出当时的惨状,手腕的伤痕却掩饰不住。她身旁一同上来的人放下手中的箱子,恭恭敬敬行了礼。
讼官说:“九篆,你看一看公主手上的灵刃本体。”
那人拿出一块木块和一块铁块,躬身道:“请公主用灵刃在上面切下划痕,尽量重一些。”
我手下微微使劲,灵刃一动,木块和铁块刹那崩裂飞了出去,地面印出刀刃的痕迹,就连堂内的大梁亦是被削去了一块。众人顿时静默,都盯着我手上这把小小的、看着无甚威力但却曾经属于东境帝君的灵刃本体。
九篆细细查看了地面的痕迹,又打开阖上的箱子,从里面取出那日被摧折的屋檐碎片,细心比对。
过了片刻,他唤人拉上来一只小兽,道:“请公主在乌兽身上再割一刀。”
乌兽长得像只小猪,但是鼻子更圆,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我握了握灵刃,压下心里的感受,向它屁股上割了一刀。
乌兽瞬间惊叫,呜呜地踢着小蹄子。
九篆仔细查看了乌兽屁股上的刀口,又和陆珠手腕上的伤口做了比对,接着将二者都呈上给司长看。
众人安静下来,都等着他的结论。他认真道:“我与慎查司的意见一致。陆珠公主,确实是被陆妍公主用东境帝君的灵刃本体杀死的。如果不是公主亲自动手,则是东境帝君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陆妍:看来是宁珏动手杀人,你们快去把他捉过来审一审!
陆瀛&陆竹笙&司长&九篆:臣妾办不到额……
第40章 赝品
我道:“请问, 你与慎查司是依据伤口痕迹判断,还是使力方式判断?”
九篆答道:“伤口痕迹。”
我道:“我在那夜曾失去知觉倒在废墟之中, 醒来时陆珠已经身亡。在我失去知觉之时, 有人拿走我的灵刃动手,便可栽赃给我, 请问如何断定是我动手?”
九篆道:“若是旁的武器,自然不能武断。但这是东境帝君的灵刃本体……若非公主或帝君出面, 谁能从昏迷的公主体内取出这枚灵刃呢?”
我的目光望向陆竹笙:“若论到对我的了解, 太子殿下也许不如在座的许多人。但是若轮到对东境的了解,殿下远在众人之上, 是么?”
陆竹笙不闪不避道:“是的, 但我不会召唤帝君的灵刃本体。”
我道:“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动手, 否则就不会和东境帝君相抗, 将陆珠从沧渊东海带回了。”
司长道:“若是寻常时候,公主也许确实不会动手。但是公主刚刚说自己曾昏迷过……公主当夜神智清醒吗?”
我一时没有接话,观察陆竹笙神色。我始终怀疑我体内突然涌出灵力这件事不说他参与, 他起码是知情的。但是观察已久,却看不出他的马脚。
他脸上非常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愤怒, 没有求解, 只是像一汪深深潭水。
见我观察他,他道:“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那日夜里送热水的小厮又被带上来, 和众人交代了一番陆珠当日是如何挑衅我,让我把宁珏让给她。我起初默不作声,夜里却突然对她动手,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
司长道:“如此看来,公主也不是平白无故下手。”
我道:“如果这样生拉硬拽,所有人都有动机,何况我一人?”
我看向首席,问道:“父君,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他微微皱着眉,道:“陆妍,我给你辩驳机会。你若有冤情,尽可如实说来。”
我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件事,但他从始至终看似中立,其实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半刻。
我道:“若说动机,不仅我有,太子殿下也有。若说使用灵刃本体,不仅我和宁珏有嫌疑,太子殿下曾在灵修阁修习东境仙术,盛名九州,难道就不可能看过驱唤灵刃本体的法门?”
司长道:“是否看过相关书籍,这是无法验证的事情了。而公主是肯定可以驱使灵刃本体的,这点我们刚刚已经都见到了。”他顿了顿,问道:“只是公主说太子殿下也有动机,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他一眼,道:“难道司长不知,我与太子殿下不是一母所出吗?他今日虽贵为太子,母亲实际是我父王妾室。我与陆珠一母同胞,终于相认,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她?反倒是太子殿下为父王妾室所出,记恨嫡系的我与陆珠,想要一石二鸟,未尝没有可能。”
此话极其诛心,我一言毕,众人灼灼的目光都直指陆竹笙,看向这位被当众揭穿身世的王室私生子。
陆竹笙自然知道大家都在看他,心里可能还在唾骂鄙夷他。但他却依然只是十分平静地回望着我,甚至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十分温和。
他道:“我不是先王后所出,父王早已知晓。但是公主殿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说一般正义凛然呢?”
他道:“公主强行令我以皇心之誓保东境帝君,其心有异。虽身为中庭公主,但心……恐怕已偏到东境了。”
众人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父王此时道:“我儿身受皇心之誓束缚,仍为妹妹复仇,去沧渊东海伏击宁珏,吾心甚慰。此誓以上古灵术协助,易心可解,吾当为吾儿谋一颗适合的心。”
话说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触动,在他们开口之前,我截断问道:“陆妍有一事始终不明。父君是否验过太子殿下身份玉佩,与他皇室灵脉?此人三番五次阻挠我与东境定亲,我……怀疑他的太子身份!”
亲姐妹互相残杀,亲兄妹反目成仇,皇室辛秘,私生身世,刚刚获得权力的太子又被指证身份作伪。堂内的人今天神情都有点激动,只有老臣沉沉叹了口气,大约觉得场面实在算不上好看。
我道:“太子殿下,请你与我脉门相接。”
陆竹笙在王座之旁,看了我半晌,慢慢走下来,到我身边,缓慢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