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打算当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了。虽然心下忍不住叹息,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追究下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无法言说的伤,哪怕只是回忆,都会痛得鲜血淋漓,因此畏惧回忆。
回了家后,易尘准备了晚饭,洗漱好后就早早地回房间准备休憩了,少言难得没有理会挑衅的阴朔,而是在易尘睡着后找到了时千。
“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少言给出了易时楠的影像,时千看了那影像一眼,却是诧异道:“小一竟然还有血缘至亲在世?”
少言应了一声,再次开口问道:“是否能找到此人的位置所在?”
“这倒是不难。”时千拿出一个罗盘,手中捻出一根头发丝,头发丝的发梢之处瞬间燃烧起了深蓝色的火光,将那发丝烧成了灰烬,幽幽地落在了罗盘中央,“既然是小一的血缘至亲,那以小一的气息为中心,就可以找到跟她血脉相系的人了。”
时千说着,那星罗棋布的罗盘上便突然亮起了两点星光,一者明亮,一者黯淡,显然血脉清疏有别。
“你要找他们做什么?”时千将罗盘递给了少言,略带困惑地道,“小一仙缘在身,又是天道的继任者,终究会被斩俗缘的。”
“我知道。”少言接过罗盘拢进袖中,语气淡淡地道,“俗缘或可斩断,心魔却难以灭除,小一心中有难以跨越的坎,我得帮她渡。”
听闻少言所言,时千也想起了小一在扮演白日晞时的场景,那种撕心裂肺的伤悲,并不是单纯的演技可以表达出来的。总有一些感情,如果不亲身经历,就难以完全模仿出当时的情态,小一定然是经历过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方才能重现出相似的演绎。
“可需要我协助一二?”想到这里,时千便难免有些忧心,“若俗缘难断,就证明此情这并非俗缘,而是九难。”
“我一人即可,足够了。”少言轻轻颔首,只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时千轻声说道,“她不说,定然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因为习惯忍耐痛楚,所以畏惧旧伤再裂,对于她,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少言说得果决,时千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尚未答应与你结缘,何必如此?”
少言不答,已是拂袖而去,徒留时千一人垂头拨弄着命盘星轨,勉强压下心头的忧虑。
“若是小一恼怒你如此作为,你又该如何是好啊,少言?”
暮风席卷着庭院中馥郁的花香,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少言循着星盘的轨迹,连夜来到了邻城,在罗盘的指引下来到一处现代风的别墅庭院里。
虽然被封印了一身术法神通,但少言到底已经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便长途奔袭亦无倦怠之意,很快便躲过了小一强调过的现代高科技产物,来到了别墅的庭院里。
少言并没有惊扰此间主人的意思,他只是踏着月色,找到了那一颗黯淡星子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坐在轮椅上,神情是掩盖不住的郁郁。
她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庭院里的风景,面上却不见欢喜,反而好似深藏着戾气。
少女的年岁与易尘相仿佛,似乎较为年长,眉眼有两分形似,也是清秀纯美的模样,可是这一份秀气却因为紧拧的眉宇而变得格外阴戾。
少言掐了一个决,他微敛的眼眸中似有金光璀璨,点点星芒在他眼底升起,仿佛火焰一般燃烧。
在少言的眼中,女子的身上突然缠满了无数丝线,有粗有细,颜色也各有不同——那是人世间的“因果”,也是一个人的“业报”。
少言扫过密密麻麻的丝线,试图从中寻找到属于易尘的那一根,可看遍了所有的因果线,却没有找到牵连易尘的另一头。
少言眼瞳微深,眸中的星火也逐渐凉熄,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少女,长久无言。
他原本以为,是幼时的易尘无意间犯下了过错导致了恶果,方才致使她亲缘寡绝,但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言觉得,他有必要跟易时楠见一面,从她那里问清楚过去的因果。
——该她担着的,他会与她一同面对;不该她担着的,也决不能让她忍了这委屈。
少言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看见了出门的易时楠,这才上前拦住了对方。
“你是?”易时楠显然还记得这个容貌颇为出色的男子,也记得对方那双模糊年龄的眼睛,“是……莫意孤,对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时楠的态度温和有礼,丝毫看不出她对待自己侄女时冷漠甚至无视的模样,就如同待人接物都完美无缺的大家主母,优雅而雍容。
“冒昧打扰,十分抱歉。”少言微微颔首,神情淡漠几近清冷,谈吐却并未失了礼数,“不知您是否有空拨冗一谈?”
“有些事,我想向您请教。”
易时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今日的行程安排在下午,虽然去唐城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途,但是时间还非常充足。
易时楠掠起鬓边的一缕发,淡淡道:“那边有家茶楼,环境安静清雅,倒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有些意外,但易时楠也并未感到慌乱,对方既然能不嫌麻烦地找上门来,显然是有心了。
易时楠和少言来到了茶楼,随意点了两杯茶饮,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易时楠这才寻到机会认真地打量对方。
昨日惊鸿一见,这个青年的眼睛就给易时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皮相年轻俊美,对方的眼睛却仿佛已经阅尽了沧桑。
与对方相对而坐,易时楠甚至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拘谨,就像面对着长者之时那种阅历而带来的差距。
“你想问什么?”易时楠持着茶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子中澄亮的茶汤,缓缓出声问道。
“您应该知晓的。”少言没有动手边的茶,他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眉眼清逸如月下青竹,身姿如山间雪松,自有一番不可逼视的清贵俨然。
易时楠看着面前人,神情不由得微微恍惚,仿佛看见了离世多年的兄长,那曾经惊艳了大半个京都的世家公子,也是这样的霞姿月韵、风姿卓然。
——明明已经故去多年,却还是令人难忘。
易时楠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给侄女的爱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并不漫长却写满了阴错阳差的故事。
易家是一个传承悠久的华国世家,这个家族保留着非常古老的华国文化,精通人世六艺八雅,其他家族传承着财富,而易家传承的是知识与文化。
这一代的易家有两个儿女,长子易琛,幺女易时楠,儿女皆有荣华姝色。特别是长子易琛,生得神清骨秀才思敏捷,尽得易家真传,年纪还未及弱冠,风雅之名却已远扬,令人见之难忘。
易时楠与兄长易琛一同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易时楠更是打从心里尊敬爱戴这位无所不能的兄长,他似骄阳如明月,满足人所有的幻想。
后来,兄妹两人长大,兄长易琛与音乐大家宋听雪喜结连理,而易时楠则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崔玉阳,算是各有归属。
易时楠的丈夫崔玉阳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而易时楠看似温和实际清高,两人性格还算互补,婚姻也算美满,育有一女,名崔云树。
而让易时楠觉得不解的是,兄长易琛与嫂子结婚后育有一女,却给女儿娶了“易尘”这样的名字。
琛,尘,同音不同调的两个字,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后嗣取跟父母相合的名讳,更何况易家的女儿向来是三字名,二字名的只有易家的继任者。
易时楠问过兄长,可那时兄长眉眼含笑,摸了摸襁褓里婴儿的脸蛋,说道:“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那时候的易时楠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兄长是不想分散对孩子的爱,兄嫂风华正茂,将来一定会有其他孩子的。
可是,事与愿违。易琛一辈子,的确只有易尘这么一个孩子。
“我一直觉得,兄长不似凡尘中人。”易时楠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偏头,语气艰涩地道,“而后来事实证明,凡尘的确留不住这样的人。”
一场车祸,带走了易家的如玉公子,易时楠哭着赶到现场时,却只看到失魂落魄的小侄女,警察说,发现这个女孩时,她正被遇难的那一对夫妻紧抱在怀里,虽然受了轻伤,但是并无大碍。只是护着她的那对夫妻,却是回天乏术了。
痛失兄长的易时楠看着还未成年的小侄女,终于还是擦干了眼泪,将人带回了家,她知道,这个孩子将是兄长生命的延续。
“可是那时,家里来了一位天师。他告诉我,他是故人所托,来为这个孩子改命的。”
易琛,易尘,天师告诉她,换名就如同换命,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不容易,是她兄长拼命留下的一线生机,要她好好待她。
可是从那之后,易时楠的心里就藏了一根刺。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换命这么一说,那最后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兄长?”易时楠神情冷淡,眼底藏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一边将那个孩子视作兄长生命的延续,一边又怨恨着取代了兄长而活下来的小侄女……这种矛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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