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慌张的赶忙把羽箭收了回来。
实在不能怪她没认出来,当初街角初遇也是数月前的事情了,况且那时候这小鬼头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基本上没有抬起头过,苏渺和他待在一起近一个小时也没弄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更何况,他今天明显换上了一套略显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整整齐齐的重新扎过了,莫名其妙出现在这林子里,还打破了她的结界。苏渺实在不能把他和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联系在一起。
苏渺挠了挠头,想伸出手去,但又怕这小狼崽子再给她咬一口,上次那伤在她虎口处留了好些日子呢。
额,伤脑筋啊伤脑筋。
而这边的林非池也有些不解,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戳了几下。
他悄悄地睁开双眼,脖子上的箭镞早已不见了,对面的她正拿着一根长长细细的木棍,皱着鼻子轻轻碰着自己的小腿。
“这小鬼,不会睡着了吧。”苏渺左动动右动动地吐槽着。
“我没有睡着。” 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苏渺:!!!!!!被抓包了orz。
尽管内心尴尬,苏渺面上倒还是不显,她尽量放松表情地朝林非池伸出右手,温声道:
“起得来吗?”
*
朝自己伸出的这只手,白腻如脂,粉嫩的指尖有着淡淡的茧痕。
林非池想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而酸胀发麻,根本无法动弹。
苏渺看见他来回地搓着手指,面色窘迫懊恼的样子,心下明了,便也扔了箭筒在他身边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盯着湛蓝的天空温声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林非池闻言侧过头去,看见她青丝绾发,眉尾下有一颗浅浅的痣。他的喉咙滚了滚,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他是个灾星,不详之人,镇上的人听见他的名字都要绕着他走。
他更不敢告诉苏渺,他那天悄悄的跟着她回到了这林子中,蹲在灌木丛后看了她许久。往后每当又受了欺负打骂,他总是想再见见她,可是又不敢贸然出现,怕自己会吓着她。
直到今天,他用攒了许久的散银买了一件干净的旧衣裳,又好好的把头发梳过了,才带着一直不舍得吃的糖葫芦,鼓起勇气进到林子深处来找她。
若是把名字告诉了她,也许就再也不能见她了。他闻着萦绕着鼻尖淡淡的青草香,眼角酸涩。
苏渺却不知道林非池此时心里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她只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从这孩子和她见面开始,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个字。
人缘这么差的吗!!! :(
就在她胡思乱想思绪遨游到外太空去的时候,林非池翻了个身,把脸转向她。
“我没有名字。”男孩垂着眼说。
苏渺眉毛一挑,正准备开口说话时,一个绿色的长条形物体倒栽葱一般的摔到了她的脸上。
“水,我要水。”
“水,给我水。”
苏渺:“……”
林非池:“……”
第5章 苏北
苏渺身上背着一个小的,头顶上趴着一个更小的,穿行在幽谧的林间。
尽管她也知道贸然带人回家有些不妥,但无名氏小鬼头受的伤实在有些重了,而且苏渺心中对他能闯入结界始终有些疑虑,便想着趁疗伤的机会弄清楚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至于将军嘛....
娇软易推倒还离不开水的豆苗,不提它也罢。
匆匆的踏过一条不怎么宽的小溪流,两人一苗回到了妖怪当铺。
她脚步不停从高高的柜子上取下一个空玻璃瓶,向其中灌满了水,把将军放了进去。那因暴晒而变的枯黄的根茎在有了水分的滋润后又变得嫩绿饱和起来。
将军双肘撑在瓶口,根茎在水中缓缓漂浮摇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喟叹一声,“真舒服啊。”说完还向苏渺抛了个媚眼。
苏渺眼角一抽,没水是条虫,有水又变成龙了。
穿过九曲回廊,苏渺直接把林非池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沓写着加热,水来,木桶的符纸向房外撒去,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一把古琴立在角落,脚底下是柔软的地毯,淡淡的青草香充斥在身旁,林非池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前后忙碌的苏渺,有些局促不安地微微动着身子。
“嘭——”一个巨大的盛满水的木桶突然落在他面前,却连丝毫水花都没溅出。
水雾蒸腾,暖融融的热气很快就升了上来,苏渺的背影也在这烟白色的雾气中变得模糊起来。
“你试试水温。” 她头也没回的说,手上还在不停翻找着什么。
林非池看着面前澄澈的水,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藏污纳垢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
就在手指要和水面相接的那一刻,苏渺的声音又响起,“怎么样”
他看见苏渺挽起袖子,乌黑似锦锻的秀发被一根簪子随意的盘起,手上拿着药品和棉布向自己走来。
“正、正好。”林非池唰的一下收回手指,有一圈圈的水纹荡漾开来。
他仰头看着她越走越近,背脊不自觉的挺直了,手指收紧,死死的抓着裤缝。
苏渺自然看得出这孩子现在很紧张,甚至有点戒备,但她也没有带娃的经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他放松下来。略微思索了下,苏渺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神色认真道:“别怕,我只是帮你疗伤。”
“嗯。”林非池垂下眼睛,声音有些闷闷的。
“那——,你把外衣脱了,我帮你看看伤势。”
林非池也没再扭捏,手伸到了上衣的衣襟处,手脚利落的解开了衣服的扣子,露出了身子。
他的身体单薄而干瘦, 泛着营养不良的褐黄色。胸膛上的肋骨一条条高高的隆起,全身遍布着各种瘀伤的痕迹,还有今日被野兽的利爪划拉出来的道道血痕。
苏渺看着,抿着嘴巴很是心疼。这才七八岁的孩子之前到底吃过多少苦头啊。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该是在父母的呵护下茁壮成长的花骨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伤痕,倔强又孤苦。
苏渺的指尖微颤,拨开了男孩过长的额发,露出他一双漂亮的双眼,她望向他的眼底,“别怕,以后都不用怕了。”
林非池感觉像被什么直接击中了,心神一晃。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苏渺抱起来放进了木桶里。
水温其实有些过热了,烫得林非池的皮肤都微微发红起来。苏渺侧着头,动作轻柔的帮他擦着背,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伤口。
袅袅雾气中,林非池想起自己第一次隔着茫茫人海看见她的样子。
红衣黑发,英气的柳叶眉和略带疏离的眼睛,美貌高傲的模样,让人不敢触碰。
可是走近了才发现,其实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
就像是一团火……
“要是痛就和我说。”苏渺的声音把他从纷杂的思绪里拉出来。
“不痛。”林非池摇了摇头。
苏渺看他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这是个聊天套话的好时机,便试探着开口,“你说你没有名字”
林非池一愣,喃喃的说,“没有。”
“你的家里人呢”
“……”
良久的沉默让苏渺心里有些发虚,她停下手里擦拭的动作,绕到男孩的面前,还没等看清眼前的场景,林非池却突然从水里伸出双手,一张小脸埋进她的衣服,死死的环住了她。
苏渺能感觉到自己腰间的衣服上有些湿润。
她一时无计可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顺着毛,另一只手从水里捞出些热水,淋在男孩露出水面的背部。
林非池把脸埋在苏渺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传来,“他们都去世了。”
苏渺想说些话来安慰他,又觉得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她只能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背,当作无言的慰藉。
在这温柔的抚慰下,林非池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苏渺见状,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再不洗水要凉了。”
虽然这木桶里的水被她施法后可以自我更新,但是也足足换了三次,才把林非池这个小毛孩身上的污垢给洗干净。
她的房间里并没有预备小男孩的衣衫,苏渺只好让他先裹着自己的外袍,坐在偏塌上给他抹药。林非池的头发上,被苏渺贴了一张符纸,明晃晃的写着“风干”,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拿着棉签,一边一点一点的林非池的伤口上抹着金疮药,一边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了。”
苏渺略微有些吃惊,她看他身形瘦小,居然一直错把他当成八九岁的孩子。
两人又闲聊了会。
房间里温暖如春,身上的外袍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认真梳洗过的身子更是懒洋洋的,林非池听着耳后苏渺轻缓的声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头一歪,便靠着苏渺的肩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