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妇安抚地拍了拍慧娘的肩膀道：“我不会有事的。”
苏渺看着眼前的妖怪，很是疑惑。
眼前这个妖怪，她竟然从没听说过。
她的模样，与旱魃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难道，这是新进化出的一个妖种？
那女妇似乎也感受到了苏渺的目光，抿嘴微笑了一下，脸上皱起的皮肤堆叠在一起，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
她淡淡道：“姑娘是不是在好奇我是谁？”
苏渺迟疑片刻，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女妇轻笑了一声，伸手放到耳边，似乎想做什么动作。
可手指触碰之处只有冰冷的头皮，她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我又忘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头发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凉的味道。
林非池回头看了一眼壁画，神情凝重道：“你，可是赤水女子献？”
苏渺一惊。
传闻中的赤水女子献，其美貌惊为天人，怎么会....
那女妇并未立即接话，而是缓缓地走到最左边的一幅壁画前，如枯枝般的右手覆于一个青衣女子的人像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
她轻声道：“我是。”
苏渺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如何会...”
她转过身来，眸中目光沉沉，带着无限的悲凉道：“其实在成为献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 女妭。”
“万年前发生的故事，并不只是传说。”
她的手轻轻抚着墙面，望着高大的石壁道：“我一降生，就是苍天之女，身怀洪荒之力，自带无限的光和热。”
“那时年少，我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坐在云头，看大地上的百姓耕种播种。”
像是回忆到很开心的事情，女妭的神色全然放松下来，语气也高扬了几分：“他们会感激地向我道谢，感谢我给他们带来晴朗的好天气。”
“那时，我有个好听的名字 —— 旱神女妭。”
“可是，不久之后，地面上就爆发了一场大战。黄帝和蚩尤两方部落首领为争夺势力展开了交锋。”
“此战由蚩尤发起，黄帝领兵迎战。双方麾下奇兵百出，各有千秋，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女妭走到下一张壁画前，淡淡道：“此战延续数日，最后双方决战于冀州之野。”
“黄帝派出应龙，准备水攻蚩尤。却不曾想到，那蚩尤早有准备，将计就计，请来了实力更为强势的风伯雨师，纵起一场大风雨，将黄帝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将脸贴在了壁画上，闭着眼回忆道：“黄帝军队被围困，就要难以支撑。他向上苍乞求，恳请天赐神女，解他危机。”
苏渺喉咙干哑道：“那名天女，是您...”
女妭点点头：“我天生便是风水的克星。”
“身为天女，保护子民是我的责任。我应了黄帝的乞求，从天而降，来到战场，破开风雨，助他一臂之力。”
“黄帝大败蚩尤，取得了涿鹿一战的全面胜利，他自此一统天下。”
“我自然也很开心，百姓从此不用再受战争之苦。” 女妭的声音顿了顿：“可没想到，我的神力在制止了这场大风雨后骤然大减，再也不能回到天上。”
她苦笑了几声：“天之神女，不得复上。”
“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我自认为百姓都喜爱我，供奉我，人间也有天上没有的趣味。”
“可是，我发现事实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百姓厌恶我，恐惧我，因为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江流干涸，天地犹如烈火焚烧。”
她的手在壁画上的模糊的神女像上，低声道：“这是我最后自由的时刻。”
“黄帝接受了他座下一名臣子的进言，将我安置在了赤水的北面，也就是北丘的这座地下石庙中，我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 赤水女子献。”
“一个人呆着实在太寂寞了，我看不见外面的太阳，我感觉不到外面的风，我偶尔想出去散散心。”
“可是人人驱赶我，骂我是灾星，叫我们离他们远点。” 女妭说到这，忍不住流下泪来。
苏渺心神大动，垂下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我躲回了这个山洞里，我以为只要我不再出去，不再给百姓造成麻烦，他们便还能记得我当初的神女之貌。”
“可是，我又想错了。千年一梦，当初参与那场大战的人早已化为一杯黄土。百姓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再没人记得我，感激我，有的只是无限的畏惧和厌恶。”
“没有百姓的信念，神便不复存在。”
“我的神格开始消散了。我第一次出现失控，将这石庙毁了个干净。”
林非池拧眉道：“可这并没有结束，对吗？”
女妭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定住心神道：“对。渐渐地，人们彻底否认了我天女的身份，将我的神格剥夺，我变成了和旱魃一般的鬼怪。”
她颤着声音道：“他们在墙面上画上“虎食女魃图”，他们将干旱的原因归结到女人身上，通过暴晒她们来求雨。”
“没人再记得我。”
“我的头发开始脱落，身形开始萎缩，面目全非，最后变成了他们想要我成为的样子。”
“我是异人，是恶鬼，是该被曝尸的怪物。”
慧娘听到这，早已经泪流满面。她扑过去抱住女妭道：“你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神女。”
女妭抚了抚慧娘的头，看向林非池和苏渺道：“两位大师，这次的事情，我实在很抱歉。小慧当时生命垂危，我不得不出去救她。”
“小慧是这么多年唯一不怕我，愿意在我身边陪我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给北丘带来了旱灾，我很抱歉。你们若想惩罚我，就请吧，女妭绝无怨言。”
慧娘拦在她面前，向林非池和苏渺哀求道：“错的是我。我本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我只剩她一个朋友了，求求两位大师高抬贵手吧。”
苏渺的眼眶早已发红。
她身形不稳地跌坐在她们两人身前，哽咽道：“别怕，我们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做。”
......
半个时辰后。
女妭坐在石凳上，给苏渺递了个苹果道：“给。小慧专门去买的，肯定很甜。”
苏渺感激地接过苹果，道了句谢。
慧娘也笑嘻嘻地在他们身边坐下来，道：“小青最爱吃苹果了。”
苏渺见她们这么要好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呀？”
女魃听见这话便轻轻地笑出声来。
慧娘面上一红，抢着道：“我来说，我来说。”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我一个人无聊得很，就时常往山里跑。”
“结果有一次贪玩跑到林子深处去，却不小心迷路了。” 慧娘眼睛往四处瞥了一下，有几分心虚道：“然后我们就遇见了。”
苏渺揶揄道：“这么简单？”
慧娘坚定道：“嗯。就这么简单。”
女妭笑道：“才不是呢。”
“那天，我在洞中休息得好好的，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鬼哭狼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有些疑惑，便隔着石门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啊，有个女娃娃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她抽抽嗒嗒地说自己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接着还在地上打起滚来。”
女妭回忆着过去，又笑出声来。
“我好心开口提示，还嘱咐她以后别往着来了。”
“没想到，这小姑娘第二天又跑来了，还隔着石门说要和我做朋友。”
语气中虽有几分嫌弃之意，但女妭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慧娘恼怒道：“喂，和我当朋友很吃亏吗？！” 说着就扑上去猛摇女妭的肩膀。
苏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全身心放松的模样。
林非池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着苏渺。
忽地，他的身形一顿，僵着身子不安地动了动。
苏渺的衣袍袖摆之中，有一张小小的白色的宣纸，正尖尖地露出一角来。
上面的笔迹，仍隐约可见。
这是，一张白符！
第45章 认出
白符, 是苏渺之前最爱用的防身物品。
林非池连指尖都在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
他垂下眼皮，左手藏在袖袍中轻轻一转, 那轻巧的纸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了他的袖中。
宣纸有些粗糙的质感从指尖传来，林非池心跳如鼓擂。他 “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五指死死地攥着那白符。
期待，惊喜，紧张等复杂的情绪拉扯林非池的心脏。他也不敢看苏渺，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会”，便大步朝洞口而去。
慧娘见他面色有异常，担忧道：“大师这是怎么了？”
苏渺一时之间也摸不准林非池的心理，摆了摆手道：“他就是这样, 过会就回来了。”
林非池一口气走出石拱门，靠着石壁大口地喘起气来。他抬起了右手，到半空中时, 却突然迟疑了。
他有些害怕。
这十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 他都能梦见苏渺临死前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