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魅见她神色忧伤,便揶揄了一句,“怎么,方才还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又舍不得她去做粗活了?”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只怕这丫头一去不返,再回不来了。”
当时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冥魅还以为她是担心那姑娘会贪恋薛国公家的富贵,甘心留在那儿,再不回这红袖添香了。却没想到,事情果然如老板娘所料,几日后,待那位年少的舞姬再回到此处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冥魅对长孙蓉嫣如此恶劣行径颇为不满,便想了个法子要治她一下。可自己在人间不能私用术法伤害凡人,而她寿数未尽,冥魅也不好擅自带她回泰山府。
所以她便只在一日晚些时候,偷偷潜进薛国公府,幻化成那位被她害死的舞姬模样,假装要找她索命。
长孙蓉嫣当时吓得魂儿都飞了,冥魅看着她那狼狈逃窜的样子,心里高兴的不行。她出了一口恶气,却还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于是平生头一次动用了三生石幻化的左眼,窥探了长孙蓉嫣的姻缘。
幻境里,虽未看清她未来夫婿的样貌,却也知他是极为体贴温柔的人,只是最终被长孙家拖累,不得善终。
一个小小的念头在冥魅心中升起,她要代替长孙蓉嫣嫁与她未来的夫婿,若他们夫妻二人是一丘之貉,她作弄够了两人,自会离去。可若不是,她便毁了长孙蓉嫣的姻缘,要她孤独终老,同时,也是帮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渡劫。
彼时的冥魅只惦记着惩恶扬善,却从未想过自己遇到的情况比预料中复杂百倍,更没想过自己也会陷进去。
很久以后,冥魅才明白,原来替人渡劫的念起,便是她自己劫难的开始。
“要我说,他那位先夫人也是奇怪,明明是她搅合了别人的姻缘,东窗事发被人怪罪也是咎由自取,何苦还要纠缠着不放,累人累己呢?”
耳边响起灼灼的声音,冥魅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现在,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婢女,眼神里的愤怒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是委屈,失落,还有无尽的哀凉。
与崔钰相交不过人间那短短的八十一日,她忙着爱,忙着恨,却独独没有去问对错,这场纠葛究竟谁才是始作俑者?
第九章 杀戒
室内一片静谧,主仆两人全都不出声,这相对无言的场面让灼灼心里极其别扭。
回想方才公主脸上那难过的神色,灼灼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嗫着唇站在原地,却听见冥魅哑着声音开口道,“你真的那么认为么?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崔钰那位先夫人的错?”
从没想过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个样子,冥魅心中苦笑,所以他也是这么想的么?
“这...这个嘛,我也说不好。”灼灼讪讪地笑着,她年岁还小,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就事论事,根本没往深处想。
冥魅心里五味杂陈,深深叹了口气,打发婢女退下,自己却陷入了沉思。或许是自己因爱生恨吧,可原来自始至终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即便长孙蓉嫣为人跋扈,可那又与她何干,这些凡人的因果宿命,待他们百年之后魂归泰山,自有泰山府君来判。是她非要逞英雄,管了这桩闲事,还将自己搭了进去,实在与人无尤。
这么一想,她只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以,堂堂泰山府帝姬竟在人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吃的还是个哑巴亏,这要是传出去,定是要贻笑大方的。
不单如此,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那些疼痛和恨意没了依托,轻飘飘的,却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兀自想了半天,可思绪却愈加烦乱,连头都疼了起来。她如今是肉体凡胎,且这副身子本就病歪歪的,若不是靠她的元神镇着,恐怕早就跟着本来的主人一起尘归尘土归土了。
忍不住又唤了灼灼,小丫鬟闻言马上就进来了,手里还端了一碗药,说是尚药局受陛下所托,叮嘱公主大病初愈切不可掉以轻心,仍需日日按时服药,方能确保身体无恙。
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冥魅皱了皱眉,想来这身体的正主应该十分受其父皇疼爱,不然太宗不会连喝药这种小事也亲自过问。
恍然想起临行时哥哥曾耳提面命,要她静思己过,切莫再任意妄为,以免伤人伤己。“渡劫就渡劫,你自己闯下的祸要你自己担着,再别思虑着那些前尘往事,平添事端。”
冥魅何尝不知自己是在自寻烦恼,她将那碗药一饮而尽,那滋味难喝的要命,惹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心中只觉得这劫数是真苦啊。
在房间里待了足足一天,许是怕她这样会再闷出病来,晚些时候,灼灼试探着问冥魅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公主,园子里的芍药全都开了,那景色可美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丫头一脸兴奋,冥魅虽然无心观赏,却又不忍让她失望,何况她思虑了一天,仍是剪不断理还乱,倒不如出去转转也好。
“可是现在天都黑了,还能看清么?”起身刚披上披风,冥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早春时节太阳落山的时间还比较早,纵使她们有心赏花,可这傍晚时分怕是什么样的美景都要逊色了。
闻言,小丫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公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去看,才是最清楚的呢。”
见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冥魅便也没有追问,只随着她去了花园。
因着行宫地下有天然的温泉水,天气略暖一些,故而虽未到时节,可那一园子的芍药却都已开了。且此时月亮刚刚升起,而廊前又一片灯火通明,趁着这样的月色看那满院繁花似锦,倒是比白日里赏花更美。
冥魅终于知道灼灼的意思,她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没多久,这份难得的愉悦便叫人给搅了。
主仆两人正在园中闲逛,冥魅想多摘一些花放到寝殿里,便让灼灼回去取个竹篮来,她自己则往园子里的凉亭里走去,打算在那坐着等一会儿。可就在她还有几步便走到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视线。
男子一席黑色的长袍,负手立于亭中,那深邃至极的颜色虽静穆却又暗藏汹涌,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引人沉沦。崔钰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里,冥魅心中一惊,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昨夜的相逢并非偶遇,而是她刻意安排,所以才能应对从容。可今日这样撞见,她却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原以为自己恨极了他,再不会被他所蛊惑,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就足以扰乱她的心神。
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长孙蓉嫣的那一声“崔侍郎”便彻底打碎了冥魅心中尚未成形的遐思,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人,慌忙躲进旁边的花丛里。
当年,他二人也是这样站在她的面前,那女人明明都有胆子找上门来,见了她却还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戚戚然地哭着向崔钰诉指控她为妖孽。
而她的丈夫,则一改往日看她时那温柔的模样,神色阴鸷地对她拔出了剑。
思绪回到现在,冥魅没有想过自己会撞见两个人在这园中幽会,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破了理智。“原是我错了,抢了你的丈夫,作了他的妻子,搅散了你们的姻缘不说,自己倒还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或许吧,是我自作自受,可不知为什么,长孙蓉嫣,我同你一样,就是不甘心。”心里念着,站在花丛里的女子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冷笑。
她此番回来,并不是为了寻个对错。
只是单纯的,想大开杀戒。
无论来日回到泰山府她要受怎样的惩罚都好,这一次,她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
本来她作为凡人是没有法力的,可哥哥到底心疼她,担心她孤身一人会有危险,便赐了她一道护身的符咒。所以冥魅每日酉时至子时期间,仍可使用法术。
“这样,一来能确保你此番渡劫不会吃太多苦头,二来,你能用法力的时候不多,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可惜,她最终还是辜负了哥哥的一番好意。女子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待嘴角笑意消散的时候,冥魅轻抬眼皮,左眼瞳仁已是一片血红。
第十章 注定
恨不得立刻结果了二人的性命,可不知是心软还是怎么,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怂恿着,让她把眼前的这一幕好戏看完。
抬眼看着长孙蓉嫣,女子一脸娇羞的神色,见了崔钰自是喜不自胜,低着头向他福了福身子,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而男人亦拱手作揖以作回礼,只是他背对着冥魅,故而看不见是何表情。
“长孙姑娘,在下今日约姑娘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崔钰起身,只是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对方抢白了。
“崔侍郎,这个送给你。”长孙蓉嫣的脸又红了几分,映着廊下的烛光,有着说不出的含情脉脉。
崔钰闻言,并没有立刻接过拿东西,而是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都说在这上巳节,两情相悦的男女可用芍药定情,可往年这个时候哪有芍药,所以我便绣了这个给你。”又将那香囊向前递了下,长孙蓉嫣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这行宫暖和,芍药倒比长安城内开得早些,可见是这儿的水有温情,守的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