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宛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她咬紧牙关,侧过一贯冰冷如雪的面庞,勉力维持平静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长夜漫漫。
烛火直燃到早晨也未曾停歇。
清华殿一连闭门几日,直到某日初晨又起,才有了动静。
此时殿内所到之处,已是一片狼藉,扶宛满脸淡淡地扫了周围一眼,没反应,只慵懒地歪斜在椅子里,捧着一卷书仔细地评阅。
“这乐典是我送给旁人的,为何到了你这里?”扶宛眉头轻蹙,语气不善地问淮夜道。
被罚不准聒噪只准安静打扫的淮夜被召过来,满脸迷茫与疑惑地看向了这本乐典。
他看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正当他心中淡淡,想开口解释自证清白的时候,扶宛突然道:“你择日还给陌默吧。”
“……”淮夜不愿,一双狭长深黑的眸子盯着她,有点不满与委屈。
“你若真的想要,我重新抄写一份给你便是了,那乐典原是送给六妹的,里面都是些温和婉转之曲,与你气质不合。”
扶宛语气不自在了一点,说到最后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明显的难为情之感。
体验了一把扶宛胳膊肘往外拐又拐回来的感觉,淮夜的心情顿时好转,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松和的笑意:“好,我等着。”
不用再被扶宛嫌弃,淮夜每天都快快落落的,甚至不用扶宛领着,都有心情出门自己遛自己了。
于是天宫殿内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头浑身黑漆漆的小狼崽,到处采花惹草,还不时留下一串串小巧又鲜明的脚印。
伺机潜伏已久的白瑜怎么会不抓住这个机会,他早就试过闯宫门了,但那该死的淮夜居然先一步就设下了禁制,阻止他进去。
禁制不是不能破,但白瑜本就是偷摸进来的,怎么可能搞出大的动静,于是他只能满不甘心地嚎叫了一夜,然后才悲伤地离开了。
此时淮夜一朝出来,他不上去狠狠地和他打上一架,这天境之行无异于白费,所以在淮夜滚进花丛的时候,白瑜露出了独属于狐狸的阴险表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但他没想到,淮夜也料到他会来,因此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站在花丛中的天境下仙。
下仙正在携着篮子采花,他视在一旁滚来滚去的狼崽子于无物,时不时还投去友好善意的微笑,但一见到眼前突然窜出来的白狐,他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何方杂兽,竟敢扰乱天宫安宁?”
“……”白瑜被双标仙人斥责了一句,然后就被无情地拎住后脖颈,硬是给提溜了起来。
……???
“嗯?你……莫非是凤溪殿下豢养的灵兽?”仙人像是失忆又恢复记忆一般,脸上先是嫌弃,然后是惊讶,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你这小兽,怎么到处乱跑?”
“难道不知天宫是不可随意出入的吗?”
白瑜被训斥了一番,眼神幽幽地落在了装嫩的淮夜身上,目光意有所指。
“啊,它是扶宛殿下的豢宠,体格小又不爱捣乱,而且还自愿跟着我,它倒是不碍什么事。”
双标仙人一说到扶宛殿下,表情就很憧憬,许是有爱慕扶宛的意思,这面貌清秀的年轻仙人还红了红脸,一副很害羞的样子。
这表现把白瑜成功噎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时双标仙人终于发了好心,掏出一个散着淡淡金光的绳索,干脆利落地把项圈套在了它的脑袋上。
白瑜:“???”
套头来的突然,没等他觉得“屈辱”想要奋力挣扎时,仙人就表情严肃地提了一嘴:“幸好你遇到了我,不必受到责罚,现在我立刻就送你回凤溪殿下的住处,你可别再偷跑出来了。”
听到这话,白瑜突然不动了,他还没忘记自己是只不能成精的狐,现在要是冲动地现原形,那之后被赶出天境,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淮夜这时叼着一支鲜艳的小花,仿佛没看见他似的,颠颠地就往清华殿的方向跑了去。
白瑜成功被这一幕激怒,狐狸脸被气的扭曲,连精心打理过的狐狸毛都炸了开来。
……这臭狗到底有什么好嘚瑟的!
第39章 假意
那本乐典被交给淮夜之后, 迟迟都没送出去。
当然不是他故意不送, 而是因为他在天境乐不思蜀, 完全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恰巧,天下渐而大平,下界的仙官们因为除邪有功, 都纷纷上天领了官职,功劳稍微小一些的, 也有宴席可吃。
西山东海都来了人, 其中就有陌默与凛禾几位兄弟姐妹, 于是她们就不免要与扶宛见上一面了。
说是见面,其实是觐见, 扶宛不拘这些礼,便推脱了其他的拜帖,只留了陌默一人的。
未曾想,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凛冰凛禾两兄妹。
凛禾自小就与扶宛不对付, 所幸碰面并不多,除了那几次冲突,之后再没有更多的摩擦。
而且现在扶宛的地位已非她所能及,她就是想摆脸色, 也是万万不敢的。
但这不妨碍她内心讨厌扶宛, 并且抓住她的“把柄”暗地里指指点点,有心嘲笑一番。
这所谓把柄, 就是近日流传的凡人传闻。
凛禾下界时,虽是随陌默去找淮夜的, 也顺便见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扶宛,但因为容貌变化,她并不知道那人就是扶宛。
而且扶宛消失了那么久,出现之后也没有做出什么解释,众人只知道她下界与人成了婚,然后就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现在那凡人正在天境,听说已经被冷落了许久,不过这凡人倒是坚定,居然还要赖在这里等扶宛回心转意。
凛禾身为不染尘埃的仙人,骨子里自是瞧不起凡人的,她觉得凡人就像是那浑浊污秽的烂泥,任是哪个自持洁净的仙人都不会轻易沾染他们。
没想到扶宛居然如此不挑,还与这低贱肮脏的凡人成了亲,这简直是玷污了众仙的名声,她根本配不上如今这个尊贵的身份!
不过事不关己,这愤怒自然也是轻飘飘的,凛禾只在心里暗嘲扶宛,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还借着陌默的名头,进了一趟天宫殿。
淮夜自扶宛知会,告诉他清华殿要来客之后,就闷闷不乐了起来。
他未免陌默几人认出自己来,也不化成人形了,只团成一头毛色灰灰的卷尾巴狗,懒洋洋地蹲在扶宛的裙摆边,晒起了太阳。
扶宛不知他为何作这番打扮,但没拆穿,边撸狗头,边静静等着陌默到来。
这三人彼此巧合的心照不宣,都是一副渔船上的当日的打扮,其中陌默多带了一副珍珠耳粒,一下子就让扶宛投去了注意的目光。
数百年的时间,足以让珍珠被温养的圆润光滑,烨烨生辉,但前提是要主人一直戴着它。
眼下陌默这幅显然是很久都没戴了,连原本莹润的珠色都显得蒙尘不已。
扶宛不觉意外。
那珍珠耳粒并不是什么稀罕物,陌默身为西山淮家之女,若整日只带着它,也说不过去。
常留凡间,让她明白了许多俗世道理,所以此时反倒觉得这种情况很符合常理。
而且珍珠只是在她看来显得蒙尘了,在常人的眼光里,只会觉得它已经足够莹润有光。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让扶宛奇怪的是,陌默一过来,便笑眯眯地提了一嘴:“宛宛,你可还记得这对珍珠耳粒?”
“记得。”扶宛略略挑眉。
“你多年不曾出现,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这些年便只能时常佩戴这珍珠,以聊表相思,你以后可千万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这话本是怪怨她的客套话,但是扶宛抿了抿唇,没有选择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陌默。
陌默见她神色不动,有些尴尬,“宛宛?”
“……嗯。”扶宛心不在焉地答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把方才那一点怪异的情绪撇离了心中:“默默,你此来正好,这乐典已在我这待了一段时日,你若是想拿回去,便顺道带走吧。”
扶宛对淮夜在自己这里的事没有丝毫遮掩,陌默不知怎么的,也没有提起淮夜,只是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目光顺道在旁边的绒狗身上停留了一下。
她眸色轻暗,似有情绪地咬了咬唇,但什么话也没说。
凛禾与凛冰等在宫墙外面,凛禾根本就不想见到扶宛,她只想去天宫殿里转悠一圈。
但凛冰却魂不守舍,依依地立在门口,目光不住地往外瞧。
不一会儿,陌默跟扶宛说了还有两个人,知会一声后,便让他们也走了进来。
凛禾不知那绒狗就是淮夜,进来便悄悄地将周围环顾了一圈。
见那凡人不在此处,她便失了兴味,跟扶宛勉强不失恭敬地行了个礼,就要离开,然而突然之间,目光也落在了那绒狗身上。
绒狗灰扑扑的,本不引人注意,但毛绒绒就是很让人喜欢,于是凛禾停住脚步,靠近了这狗。
绒狗目光懒懒,大尾巴卷成一团,此时正不紧不慢地摇着。
见到凛禾冲扶宛假笑了一声,就要凑过来,绒狗眉头的毛毛皱起,扭头就撅着屁股,呜地一声跳到了椅子上,往扶宛的怀里钻了去。
仅仅是这样,凛禾只是尴尬而已,但它在扶宛身上蹭了蹭,又缓缓转过头来,如同一条普通的狗那样,裂开嘴冲她呲起了牙。
“汪汪汪!”
听到这一串没有节操又异常亮耳的叫声,扶宛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