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什看着鲁莽,实则粗中有细,当下回过味,从齐家翻出一张小胡床,坐在对宅树下,粗声粗气地指使着众杂役行事,暗地里看着孟家院门。
那孟家院,院门紧闭,只那婆子与黑奴进出,单什未免无趣,心里直犯嘀咕,左思右想也不知雷刹此举何意。直待近午,暖阳高照,晒得人背脊发烫,孟家小娘子悄悄地将门推开一点,探出脑袋脑袋。
单什哈哈一笑,扬着破锣似得嗓门喊道:“阿弃,孟家的小孩儿寻你呢,快耍猴戏哄她去。”
阿弃听他埋汰自己,扮个鬼脸,一道风过去与孟小娘子说话,可惜,不过一刻,孟小娘子便让孟娘子喊了回去。阿弃心生无趣,垂头丧气,蔫头搭脑地回来了。
单什笑得差点从胡床上摔下去,问道:“阿弃,与孟家小儿耍了什么把戏。”
阿弃叹口气:“孟娘子担心日头猛,晒坏了斛斛,不教她在外面玩耍。”
单什咂了下舌:“这孟家小娘子纸糊得一般,吹不得风,淋不得雨,晒不得太阳,怕是不好养活。”
阿弃怜惜道:“斛斛虽小,却懂事有礼,她还问我怎不见阿兄呢。”
单什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心里打了上突,自语道:“她一个手肘长的小孩儿,娇养在屋中,好生胆大,竟不怕副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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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始终疑心孟家,将挖尸的事交给了单什,自己去查了孟娘子的底细。
孟娘子的婆婆尖刻胆小,见有不良人上门问及孟娘子的事,先将关系撇个干净,泣道:“我们早就分家别过,老身儿郎一死,老身便许了秦氏自行留去,她便是犯事也不与我等相干?”
雷刹奇怪,问道:“父母在,不分家,莫非你们不顾人伦亲情,欺她夫亡?”
孟老娘顿时叫起撞天屈来,倒是孟大郎老脸一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将事从头至尾交待个清楚。
原来孟家三兄弟,父早亡,唯孟二有出息,擅商贾之事,挣了一份偌大的家业出来。孟大与孟三两家都依附着孟二过活,日常过活,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纵是手足兄弟,时日一长也自有矛盾 。
孟老娘是个偏心的,依礼她要随长子过活,又疼幼子,有事没事便从二子那苛刮好处与大儿幼子。
孟二并非愚孝之人,自己辛苦挣下田产商铺,养着无所事事的两个兄弟全家,母亲还要视自己夫妻二眼中钉肉中刺,早在那攒了一肚的怨气,只碍于孝道,不得不忍气吞声。
孟小娘子出生后,还不及猫崽大,露在外头的手腕指头粗细,捧在手里连哭声都弱得微不可闻。
孟老娘本就不喜孟二一家,看着丁点大、眼见养不活的孟小娘子更是不喜,让孟二不如早些扔了她,免得死在家中晦气。
孟二初为人父,正忧心幼女康健堪忧,听了这话立时翻了脸,道:“斛斛是我骨肉,我如何舍得将她丢弃,我不比阿娘的决断。”
孟娘子从小婢女嘴里得知此事,掩面痛哭。
孟二安慰道:“我看斛斛虽弱,却是一天壮似一天,家里虽算不上豪富,却也请得良医,用得好药,慢慢定能养活。”
孟娘子这才破涕为笑。
孟二说到做到,一掷千金为女儿寻医问药,一日一日的,花出的钱,流水一般。孟老娘与孟大、孟三心疼得够呛,孟二夫妻为了斛斛 ,又缩俭了家中花用,大手大脚惯了的孟大孟二便吃受不住。
两兄弟找了孟老娘,道:“二郎为女治病,此为父女之情,天经地义,只是,这无底洞般,何时填补得满?我与三弟家几个儿郎,又要读书,又要买仆,大后还要置屋娶亲,处处都要花费,现如今入不敷出的,如何是好?”
孟老娘深觉有理,哀声叹气道:“二郎初为人父,钻了牛角尖,怎也说不通。”
孟三揣着手,苦着一张脸,悲叹道:“阿娘,不是儿子说诛心之语,侄女这副模样,只怕千金万银下去,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老娘敲着拐杖,气道:“这话我也劝过二郎,他只是不听。”稍后又问,“你二人可有主意,等二郎霍霍了家产,全家陪着吃西北风?”
孟大摸摸唇上短须,试探道:“阿娘若是点头,不如析产分家?”
孟家所谓的家产,能拿得出手的皆是孟二所挣,孟老娘振振有词,道:“家业虽是二郎打理,然,高堂尚在,儿女不留私产,自是大家所有。”
孟二夫妻一合计,为长计,硬生生吞了这亏。孟二思索:左右撕破了脸,索性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揭了去 。分家时,详写了文书,条条件件,写个一清二楚。主事的族老从未见这般详细的文书,连母子之间都是循约往来。
孟老娘气得大骂孟二夫妻忤逆不孝。
孟二长叹,道:“我之不孝,胜他人之孝多矣。阿娘难道心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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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分了家,孟家三兄弟自此也是形同陌路。孟二夫妻一面打理着产业,一面专心调养着幼女,谁知天降横祸,孟二在外买货,遇了劫匪,半死不活地被同行抬回来。
孟娘子娘家没落,没甚出力的人,不得已又求到孟大孟二头上,这两兄弟都是避事自扫门前雪的主,将孟娘子拒之门外。
孟二深知自己兄弟生性凉薄,又感自己命不长久,将商铺货物换成田产现银,对孟娘子道:“你……将来遇着好人,再嫁便是,只别弃了斛斛。”
孟娘子哭得肝肠寸断,若不是幼女缠身,早随了孟二身去,泣道:“奴家此生唯认郎君一人,奴家本愿与郎君同生共死,只不舍斛斛。 郎君九泉之下稍侯,等将来斛斛长大成人,觅得夫婿,奴家便与郎君聚首。”
孟二听后悲痛万分,不舍离世。
作者有话要说: 哼唧……
第37章 凶宅(九)
生而为人, 有诸多不可求之事, 如父母缘法便,父母择不得子女, 子女择不得父母。
孟二过世后,孟母与孟大、孟三心有内疚,放来追思过往, 深感辜负母子情兄弟情。兄弟二人在孟母面前拭泪, 哭得泪水涟涟。
孟大道:“往日争吵打闹,浑忘了骨肉兄弟,二郎身故, 我断一手一足,痛不欲生。”
孟三跟着掩袖:“阿兄生前对我多有照拂,我畜牲不如与阿兄生气,如今阿兄早逝, 我真是夜夜不得安眠。”
孟母坐那更是捶胸顿足,痛哭道:“手心手背都是我的心尖肉,缘何二郎这般命短。”
孟大安慰母亲, 哽咽道:“阿娘暂收悲音,二郎身后无人为祭, 儿子愿将一子过继给二郎以续香火。”
孟三的妻妾只为他生得一子,没有多余的儿子来成全自己的兄弟情, 在旁边如丧考妣,满怀忧虑道:“二嫂年轻,生得又好, 就怕……侄女又是泡着汤药养的,吃的药比吃的奶还多。”
孟母悲泣,自责道:“二郎好好的没了,我只顾着伤心,真是半点也不曾为二郎打算。”
他们有情有义,孟娘子却狠下了心肠,与他们彻底翻了脸。族老收了孟娘子的钱,捧着孟二生前留下的文书,为她母女二人作主,私心也觉孟娘子母女可怜,告诫孟母道:“秦氏虽是外姓,小娘子却是二郎骨肉,再病歪歪,也还喘着气。你们也是至亲,吃了肉,也留张皮与她们。当心二郎死后有知,一状告到阎罗殿。”
说得孟母等人紫涨了脸皮,一连几日闭门谢户不见外客。
事了后,孟娘子卖了大宅,搬到现居的小院,养了黑奴守门。那黑奴本虽口不能言,却是忠仆一个,又生得力大无穷,孟大不死心上门闹事,被他推了个四脚朝天,卧床养了半月才好,再不敢随意上门。
孟娘子守着丈夫留下的田产,一心一意守着女儿过活,无奈,好医好药养着,斛斛总不见好,别家三岁的孩子早已会跑会跳,斛斛连路都不会走,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不比一只猫重。一逢变天,受点风寒,斛斛便咳嗽气短、 上吐下泄,卧床不起。好不容易等得斛斛睡去,孟娘子又担心她一睡不醒,长夜守着拿手去试她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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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母灰败着脸,瞪着一双老而麻木的眼,整个人缩在榻上,反复道:“非是老身狠心,不喜自己的孙女,实是养不活,反拖累全家人,这么个药罐子,填进一座金山下去也没个影。”
孟二在旁附和点头,道:“侄女不康健也就罢,又是个克父的……”他刚想长篇大论,哭诉孟二郎是被斛斛克死的,便感雷刹的目光,又冷又利,像是浸过冰的刀锋,扫在自己在身上,像要片下几片肉来,打了个冷颤,住了口。心里哆嗦:这个不良人生得好看,却阴毒如蛇,尖牙都渗着毒。
雷刹深厌孟母与孟大的嘴脸,道:“孟小娘子的身体似有起色。”
孟母抖了抖,驳道:“能有多起色,几次鬼门关里打转,去岁就差点没了……”
雷刹敛眸,轻摁了下自己的指节:“你们与孟娘子几断了往来,如何得知?”
孟母道:“斛斛好赖也是老身的亲孙女,老身……”
雷刹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孟母改口道:“斛斛病得凶险,秦氏又是请医又是请神,我们这才知晓。”她叹口气,“老身遣人去看望,秦氏这个悍妇竟不领情,反倒连人带礼地轰了出来,实是泼悍无礼。老身也是心疼,斛斛瘦弱得全身剩下一张皮,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也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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