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终于控制住马车,见受惊的初七,慌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初七的胳膊紧紧地贴着离火的胸口,她甚至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初七抬头看了离火一眼,仍然有些晃神。离火低头问道,“没事吧?没吓到吧。”
“没有。”初七摇了摇头。
离火惊觉过来,立即松开初七,眨巴着眼睛往后退了两步。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为了化解尴尬,初七笑着说道,“刚才我实在太大意了,竟然没看见马车冲过来了。真的太大意了。”
“这是意外,你也没办法控制的。”离火说道。
“反正是多亏了上神,多亏了上神。”
两人继续往前,繁华的街道很快就冲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初七依旧笑着带离火去看各类新鲜好玩的玩意儿。离火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眼睛却未曾从她身上离开一刻。
她拿着一个泥塑面具的时候,他歪头看着她的脸。圆圆的脸颊、下垂的睫毛、上扬的眼角,以及皮肤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长相虽算不上惊艳,但乖巧可爱,充满灵气,让他越看越是欢喜。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初七拿起一个黑色的妖怪面具笑着看向他,“我觉得这面具好丑好古怪,不过也好有意思啊!”
离火看着她的脸楞了一下,又紧急将眼神收了回去,点头道,“很好。”
“很好那就买下,反正多买一些回长清宫当纪念品也蛮好的,是吧?”初七付了钱,将面具买了下来。虽是为离火买的,但是她拿着面具还是开心得蹦蹦跳跳,俨然像一个孩子。离火跟在她身后,看着那左右摇摆的粉色裙摆和黑色头发,大脑中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好像蒙上了一层很浓但很轻薄的雾。
他摇了摇头,真是有些奇怪的感觉。有点像幼时从黔婆婆那里拿的红色糖果,吃得略微有些上瘾。
行至城郊,人烟稀少,唯有鸟雀停在柳树上吵闹。初七领着离火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懒洋洋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她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笑着说道,“走累之后,还是躺着最舒服了。”
离火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河中划动的小舟,说道,“你总是如此开朗乐观,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热情吗?”
既然离火打开了话茬,初七也准备将自己准备很久的话说与他。她坐直身体,不过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没有褪去。她看向远方翻滚的河浪,说道,“其实呢,并不是这样的。我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黑暗当中,对自己,对生活,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绝望,甚至还想过毁灭自己。”
“是吗?”离火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当然啦,不过正是因为以前经历的那些,才造就了现在的我嘛。”初七笑着说,“其实我在十三岁的时候被人拐走了。因为我们刚出生的狐狸,至少需要十年来变成人,所以我那时候大概是相当于人类的四岁。不过,也勉强能记事。当时我和二姐下山寻爹娘,街上人多,我俩没过多久就走散了。后来,一个叔叔把我带走了,关在一个破房子里。那个房子的桌子椅子都是坏的,地上很多杂草,但是窗户和门都是好的,都是新修过的,当时那里面除了我之外,还有七八个小孩子。
“不过我逃掉了,因为一个男人将一个小孩儿砍死在地,我受到惊吓变成了一只狐狸,从窗户里钻出去了。反正画面很恐怖,我也一直强迫自己忘记,后面就真忘了。
“变成狐狸的那段时间,我在山上四处流浪,那个时候我不会捕猎,也找不到什么吃的,只能吃那种很小的红色果子,还得被一些饿狼欺负……我差点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后来我被一个猎户捉住了,那个猎户当时还说剥我皮来着。她的女儿心肠很好,经常悄悄来喂我吃的,和我聊天,最后还把我给放了。可是我舍不得走,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就经常在村子旁边偷看她。有一天,我又变回了人,她发现了我,就找衣服给我穿,还将我带回了家。
“猎户虽然对动物很残忍,但对人还是很善良的,见我无父无母,没有去处,就收养了我,但我必须每天都很努力的干活,姐姐会帮我。我们在阿爹的庇护下,度过了两年很幸福的时光。经常一起上山砍柴,摘果子,有时候还会去挖一种地薯吃。
“两年后,阿爹被山上的野豹子咬死了,家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当时,家里真的一贫如洗啊,我们每天就只能去挖地薯吃,姐姐饿得面黄肌瘦。有一次,我饿晕了,姐姐去一家农户家里偷馒头给我吃,被那个农户打断了一条腿。因为没钱治,姐姐的那条腿就变成了残疾。
“阿爹死了之后,整个村子的人,只有一个大婶帮我们。但有一天,我听那个大神在背后说,反正我们都会死的,真希望我们早点死,不然每次见我们可怜巴巴地站在她的门口,不给吃的,她心里又很不舒服。后来,村子里的人不知怎么,就患上了一种传染病。那个病也治不好,很多人陆陆续续死了。我是狐狸,传不上那种病,但后来姐姐传上了。不过幸运的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唯有姐姐熬了过去。
“村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我们就离开了村子,去了附近的城镇,姐姐说,也顺便帮我找找我的家人。姐姐知道我是狐狸,也只有姐姐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当时,城里有特别多的流浪儿,我们只能去偷酒馆外面的泔水和狗吃剩下的狗饭。
“我们在各个城镇中流浪,我总是告诉姐姐,如果我找到了家人,就带姐姐一起过上好日子。但时日长了,我也慢慢失去了希望。那段时间真的太难熬了,没人保护我们,我们被各种人欺负,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害怕被人跟踪。晚上不敢睡得太熟,白日里还要避开街上的各种混混。夏天的时候流浪到北方,冬天的时候迁徙到南方,就像候鸟一样。不过,好在我们有彼此,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相互鼓励,努力保持坚强和乐观。”
第22章 久违的暖阳
“有一天,我们还是被一个男人尾随了。那年姐姐十八,我差不多算人类的十六岁。他想对我不轨,姐姐撑着拐杖出来砸在他的身上。他很生气,转过身去掀翻了姐姐,姐姐抓住他,大喊着让我快跑。我不愿意扔下姐姐,我去抓他,让他放开姐姐,刚好他就把我压倒在地了。姐姐趴在地上,又抓住他的腿,又咬他,让我逃,声嘶力竭地叫我跑,言语中带着命令和愤怒。我最后跑了……”
话说至此,一直努力保持微笑的初七慢慢变得有些哽咽,她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从她眼中溢出。笑脸上,淌着泪。离火眉头紧蹙,想做些什么安慰她,但又手足无措。他歪着头,眼睛一直注视着她脸颊。抬起手想放到她的背上,但最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我没事,我没事。”初七笑着擦干脸上的泪水,“都习惯了,我没事。后来,我出去找人帮忙,但没人帮我。我很无助,趴在地上大哭,最后是一个老婆婆随我回去找姐姐。回到破庙的时候,姐姐躺在地上,衣不蔽体,下面在流血,鲜红的一个口子……奄奄一息,身上全是伤。
“我叫她的时候,都不应了。我抱着姐姐哭,当时真的很痛很痛,哭得撕心裂肺的,婆婆立即叫我去找郎中。她帮我把姐姐背到一家医馆里面,当时那些人见姐姐的模样,全都过来围观。我立即脱下外衣盖在姐姐的身上。郎中检查了一下姐姐身上的伤势,还给姐姐闻了一种药,但最后他说治不好了。郎中说姐姐治不好了……”
初七双手抱膝,蜷缩在地,将抽泣的脸埋进臂弯里,继续说道,“半个时辰之后,姐姐就没气了,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我都不敢去想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在我们住的地方挖了个坑,将姐姐埋在里面。婆婆担心那个男人又回来找我,让我远离那个地方,但我不想。我身上随时带着一把从屠夫那里偷的刀,我想为姐姐报仇,想和那个男人同归于尽。果真,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回来了。不过,我心中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全都化作了一股力量。
“那天下午,我用刀刺中了那个男人的腹部,一刀,两刀,扎第三刀的时候,我逐渐清醒过来,我觉得害怕。看着腹部被染得鲜红的男人,我吓得全身发抖,扔下他跑了,当时,我清晰地记得,我害怕的并不是被报复,并不是被官差抓,我是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害怕。
“不过,我也感受到了胜利,我明白了,当你比别人厉害,比别人凶悍,别人就会怕你,没人敢欺负你。因此,从此以后,我随身都带着一把刀。遇见想要欺负我的人,我会用刀对着他们,声嘶力竭,不要命地朝他们吼,‘我可是杀过人的人!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你们!你们敢过来,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杀一个是一个!’自此以后,他们都知道我是一个疯子。自此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不过,我的心态却变了。
“自姐姐死后,我就变得愤世嫉俗。我不明白,我们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我们顶多就是偷一个包子馒头,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们。既然好人没好报,还不如当一个坏人。因此,我开始做出一些恶事。将别人晾晒的衣服弄到地上,偷农户的家畜去卖,抢妇女的钱,拿小孩儿的糖,抢乞丐的饭碗。我想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