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弟子拦在霜琉璃面前,霜琉璃却始终脸若冰霜。看见墨夙与木清晚走了出来,霜琉璃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亮光,紧接着走到两人面前,就这么跪了下来。
“师叔,师叔母。霜琉璃昨日伏妖不力,让师叔母受惊,请师叔责罚。”
“霜师姐!”
身后的苍玄山弟子登时急了。
霜琉璃乃苍玄山新生弟子中的翘楚,白练霓裳这个称号,更是让所有苍玄山弟子与有荣焉,将霜琉璃当成了心中神女。
这样一位仙子人物,因一件几乎不能算作过错的错事,跪在忻娆这个妖女面前,如何不委屈?
甚至有男弟子顾不上墨夙在场,指着木清晚就开始斥责。
“妖女,就算你是仙尊道侣,也不该如此不讲道理!霜师姐那天好心相助,与妖兽缠斗更是危险重重,我等几位轮值弟子看得清清楚楚。妖兽发狂,霜师姐又如何能够拦得住?你竟心胸狭隘至此,要让霜师姐跪在你面前请罪!你扪心自问,心中就不羞愧吗!”
此时说话的男弟子,木清晚见过,正是那天轮值弟子中为首的那位。看他模样清朗,眉目之间正气凛然,说话之时,身后不少弟子纷纷点头,看来平日在弟子中的威望也不小。
倒是空雪站在身后,看着木清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实那天,空雪看到霜琉璃和妖兽缠斗的时候,就发现霜琉璃始终盯着妖兽的伤处打。她记得课修时曾经学过,妖兽虽非我同类,却也是天地间孕育的生灵。如若妖兽不伤人,修者不该主动挑衅。那日的妖兽虽然逃出了兽苑,却未曾伤过苍玄山弟子。霜琉璃专攻妖兽伤处,妖兽频频吃痛,故而才会发狂。
虽然她知道霜琉璃应该是降兽心切,但那天说起来,的确霜琉璃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心中纠结了半晌,空雪终于忍不住开口:“空衍师兄,这件事掌门和师叔们自有定论,也不能这般怪到这妖……师叔母头上……”
“雪师妹,你这是什么话!那天若不是霜师姐,你我七人怎能好好站在这里?说不定就得上百草苑躺上三五天。霜师姐如此慈悲心肠,却因这妖女要受这般屈辱,你竟要向着妖女说话吗!”
空衍此言一出,身后弟子们纷纷呼应,空雪虽然还想解释,却已经被那些同仇敌忾的声讨给淹没了。
这分明……是两回事嘛!
空雪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不由朝木清晚的方向上看了一眼。
这妖女……其实怪可怜的……
结果空雪一抬头,木清晚却也正直直望向她,那双眸子里还含着一丝隐约的笑意,朝她悄悄眨了一下。
那日木清晚拿她和蝴蝶比较的事,猛地跳出心头,空雪只觉双颊一阵发烧,慌乱地将目光转向别处,心中开始咬牙切齿。
她怎么会觉得这妖女可怜的?脑子被天雷劈过了么!
气了一会儿,空雪还是有些担心。
不知这妖女要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呢?
木清晚逗完空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霜琉璃,嘴角微微翘起。
她原先还以为,这片异世上人人专心修炼,不会有人再花心思费这些勾心斗角的思量。不曾想,她还是考虑得过于简单了。
正如市井俗语所言,有人之处,就有江湖。那么有女子的地方,怎么会少的了明争暗斗?
眼下忻娆身为妖女,原本就遭人唾弃,霜琉璃这般往她面前一跪,更是雪上加霜。只要木清晚稍稍应付不周,那么她这个妖女就算是仙尊墨夙的道侣,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得不说,霜琉璃这一招“负荆请罪”用得还是很合适的,给忻娆使了绊子不说,自己的名声又能借机提高不少。如果不是木清晚从小耳濡目染,也看不出她的痕迹。
可惜,霜琉璃还是打错了算盘。
论玩心机玩手段,有谁是高门深院里那些成日争抢恩宠的女人们的对手?比起前世宋湘楚的狠辣,霜琉璃这点东西在木清晚眼里还有些不够看。
她理了理身上衣裙,双手交叠腹前,一身红裙,姿态端庄,款款走下台阶。
这般气度,叫挡在台阶上的几个苍玄山弟子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给她让开一条通路。
霜琉璃察觉到周围异样,心中略有惊讶,余光悄悄飘过去,就看见平日里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妖女忻娆一改往日泼辣,那份雍容姿态竟是她从未见过的!
天离大陆上,人人向往修仙长生,故而女子也以出尘不染为美。当年“惊仙剑”若迦一身白裙,清妍绝伦,名动天离,致使女修们纷纷东施效颦,拼了命地让自己学若迦那股翩然欲仙之感,白衣白裙成了女修们的最爱。
然而此时看到木清晚,一身红裳冶艳逼人,凤眸微睐菱唇上扬,站在一群清汤寡水的女修之中,竟分外让人移不开眼。
“霜师侄,你是掌门弟子,苍玄山的门规,应该不会不熟悉。我苍玄山设有七苑四堂,处罚弟子诸事,都由刑堂做主。苍玄山千年基业,不止是前辈们天资惊艳,更少不了历代掌门恪守门规。你这般来找我请罪,其一,对刑堂诸位前辈不敬,其二,对我苍玄山门规不遵。昨日之事,我相信掌门和刑堂堂主自有断论,我不过是墨夙道侣,无权置喙。你这般兴师动众,让诸位师侄们跟着你起哄,难道是心中不满刑堂判决么?你既不满,大可以找掌门做主,求到我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木清晚字字明晰,将苍玄山的规矩说得分毫不差,有理有据,顿时叫人哑口无言。
几个原本愤慨的弟子听了,忽然回过神,心里也不由升起几分疑惑。
的确,就像木清晚所说,苍玄山门规已存千年,刑堂代代清明公正,就算是掌门,很多时候也无权干涉刑堂决议。他们这样闹到忻娆面前,似乎……是没什么作用……
当时怎么就一时热血充了脑子,气气嚷嚷地就来了呢?
苍玄山弟子虽然心思单纯,却并不蠢钝。此时回过神来,不少弟子都开始恢复冷静。
霜琉璃眼见情势变化,眸中暗芒一闪,咬着下唇,面色更加苍白。
“琉璃自知自己行事思虑不当,被刑堂责罚,心中一时悔恨,才会来请罪。师叔母教诲,琉璃……领受!”
“霜师姐!你别说了!”空衍闻言,眼眶发红,“妖女,你别拿门规压霜师姐。今日是我见到霜师姐在竹林中垂泪,几番盘问下,才得知刑堂要罚她去思过洞思过半月!霜师姐明明救了我们,却因为你被妖兽抓走,就要受这等刑罚,试问苍玄山门规难道要我等弟子无情冷血,见死不救吗!”
霜琉璃适时流泪,拉住空衍衣袖:“衍师弟,你别说了。刑堂处置自有道理,今日全都是我不对……”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顿时又激起不少弟子同情。
木清晚此时也不得不暗叹,霜琉璃这般手段倒是不简单了。
这位空衍师弟的性子,霜琉璃想必很清楚,甚至有可能,霜琉璃知道空衍对自己多有爱慕。她大约是知道空衍常爱去竹林,便算准了,特意做一场隐忍垂泪的戏让空衍看。空衍年少冲动,加之对霜琉璃的特殊情感,必定会前来询问,霜琉璃这出“负荆请罪”,便能唱得不着痕迹。
先前她还说霜琉璃比不上宋湘楚,现在看来,两人不相上下。
此计乃一个倒钩,木清晚要是气不过,与霜琉璃开始计较,便又落入了霜琉璃的圈套。
最好的方法,是将一切交给刑堂。有门规在前,霜琉璃就算想弄出什么夭蛾子,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就是忻娆这个“妖女”,估计又要多一样“冷血”的罪名。
罢了,冷血就冷血吧,反正她的名声原本就不好听。
木清晚正想将人打发走,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墨夙却忽然开口。
“琉璃,你的处罚,是我定的。”
☆、墨夙手段
墨夙此言,让所有苍玄山弟子都愣了一下,霜琉璃则是猛地抬头,一双如水清瞳直直看向石阶上的玄衣男子。
“师叔……”
“琉璃,那日我北荒归来,将妖兽送到兽苑的时候,有没有吩咐过,不可动它背上伤口?”
霜琉璃闻言,脸色有一瞬发白,但很快她就将这瞬间的变色掩饰了过去。
“师叔,您的吩咐,琉璃自然牢牢记得,不敢稍有不遵。”
“哦?”墨夙伸手,掌心之中躺着一颗琉璃珠子。“这琉璃珠子,是当年掌门师兄亲自炼化,送于你的生辰贺礼,普天之下无人可仿制。那日我在兽苑发现的时候,上面还带着穷奇的血迹。”
看见墨夙手心里的珠子,霜琉璃终于无法装作平静,她脸上青红交错,一对柳眉含烟紧锁。
“这……当日……”
木清晚心里闪过那日从妖兽身上感应到的情形,又看了看霜琉璃的手,两只手掌渐渐重叠在一起,分毫不差。
原来……
凤眸微冷,如果那人真是霜琉璃,那么也就是说,穷奇的发狂是她故意而为之?
妖兽发狂,整个苍玄山会因此遭殃的人,岂不是只有她这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