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放着一些还没磨好的小米,被雨打湿了。
“不清除余毒,南渊是不会走的,”她冷声道,“他清楚桃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绝对、绝对没有可能在不确定师父的情况下就贸然离开。”
“可师父的确是中毒,”傅灵佼哭道,“用银针试了,除了旧毒复发之外,还有谁会害他呢?”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落在衣襟上,落在地上。
“师父他什么也没有做,师父他一直在照顾我们——”
杳杳的手开始发颤,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师父不可能死、师父不可能因余毒未清而死、南渊不可能辜负自己的期望……千万声音响彻脑海,最后汇成‘不可能’三字,在她心头狠狠敲打。
杳杳几乎是瞬间松开了握住绡寒的手,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然后她捂住心口,缓慢地蹲下了。
“杳杳——”林星垂冲上来,“你、你怎么了?”
少年意识到眼前的师妹看起来十分骇人,她的漆黑的眼中一丝泪也没有,极为干涩,然而她脸色却白得如同一张纸,整个人仿佛就快要变得透明了,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消失。
林星垂伸手抱住杳杳,低声道:“杳杳……杳杳,哭出来……你哭出来……”
见此场景,傅灵佼忍不住大哭,她不知道该怪谁,只好说:“杳杳,你、你为什么不能早些回来?”
“我们不信,去找剑峰要说法,但大师兄却挨了打!”她哭道,“如果你早一天回来……如果你早半天回来!”
“对不起,”杳杳伏在林星垂的怀里,慢慢地说,“对不起,是我太迟了,对不起。”
林星垂连忙道:“不,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是害了师父的人错了!我们去查!我们查出来!”
杳杳下意识低头,胸前却只挂着桃种。
以往慌乱和害怕的时候,她都会紧紧攥着游香,那是她和玉凰山的密不可分的联系,那是她永远的退路。然而此时,那个红色的宝石却在巫南渊手中。这次,她不得不……独自面对了。
杳杳有几分茫然地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全部都是师父布置的。
因为太过平常,每天都会见,所以她从未细心观察过这里。
杳杳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视线落在那株辣椒上。
那是师父种的,还曾说等开花结果之后,打算晒干穿好,然后挂在厨房的门上。
他们约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当初笃定到以为一定可以完成。
慢慢地,杳杳的眼神变了。
痛苦、悲切、仓皇过后,转为了满满当当的恨。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
傍晚时风疏痕并未回来,因为昆仑正法峰巨变,而大弟子又受了对代掌门不恭的责罚,导致杳杳等人除去剑峰之外,并不能去其他地方,一切都要等风疏痕回来,然后才能定夺。
傅灵佼哭累了正在休息,江啼重伤未愈,应该已经睡下了。
整个桃峰无比安静,仿佛十方俱灭。
杳杳和林星垂在铸剑室中,并肩而立。
这里常年温度极高,进来的人多半都会觉得十分难捱,然而当停止铸剑后,一切机簧不再运转,这里则充满了钢铁特有的冰冷。
“师父走前,有什么疑点吗?”杳杳的目光落在斩雾的缺口上,“比如语言、行为,还有他都去了什么地方。”
林星垂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师妹,仿佛意识到她此刻的冷静和漠然只是一触即溃的外壳。
杳杳回过头,平静地说:“二师兄,师父的事不查清,我不会哭的。”
“……好,”林星垂点头,“师父这几日没有什么异常,之前药王谷主为我们一同医治,还说师父肺部有些炎症,所以开了药一并治好了。妖毒之事过后,他低落了很多,但绝非身体上的问题,我们询问过缘由,他并不说,与其他几峰也是照常沟通。在这期间我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和师父交流也不多,但他——他真的已经痊愈了啊!”
林星垂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他和江啼跟随春方远的时间最长,此刻师父离去,他便没了最亲的亲人。
一念至此,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抹了抹泪水,愤怒道:“一定是剑峰的问题——我们去找黎稚要说法,他起初却避而不见!”林星垂极为愤怒,干脆舍了尊称,“后来大师兄因为情绪激动,说了几句对黎稚不敬的话,他便直接用责仗惩罚!黎稚一定知道什么!”
“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我要去弄明白,”杳杳轻声道,然后走上前去,伸手抚摸墙上森凉陈列的长剑,视线停留在春方远的‘不老’上,忽然一凛,“师父去剑峰时,带了剑?”
林星垂点点头,下意识问:“怎么?剑有问题——”
他忽然停了:“剑上有缺口?!”
“是。师父不常用剑,何况先前不老也是完整的,没道理上面会突然出现缺口,”杳杳皱起眉道,“难道是他与人交手了?黎稚吗?师父的……遗体上,可有剑伤?”
林星垂摇了摇头:“师父的确是中毒而亡。”
杳杳缓缓闭起眼,攥紧拳头,全身都在颤抖。
原以为玉凰山一事了结,便是结束。
却没想到仅仅是个开始。
“我现在就去剑峰!”她睁开眼,冷声道,“大师兄和灵佼若是问起来,就说我睡了。”
林星垂立刻拦住她:“杳杳,此时不好走,整个昆仑都在监视我们。”
“那我——”杳杳甩开对方的手,眉宇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戾气,“就杀了挡我的人!”
第57章 回首万里02
夜幕万里,杳杳御剑凌空, 沉默地俯视着昆仑中的数千宫观。
剑峰肃穆庄严, 像是在黑夜中无声无息的天神冷刃。
风很大, 她的长发被吹起。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逐渐串联, 从风霭的剑出现,再到师父‘毒发身亡’,杳杳只觉得那一直埋在她心底隐隐的不安, 忽然如冰山一般彻底浮出了水面。
昆仑每天都有弟子在半空中夜巡换岗, 保卫这片区域,杳杳所处的位置在巡逻交接的一处盲区,这里在禅峰顶上,视野很好。若非有修禅弟子御剑,那么这个地方几乎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低头看去。
比起剑峰和五行峰的灯火, 禅峰显得漆黑又寂静。
“掌门, ”杳杳忽然轻声开口,“你不管吗?”
昆仑掌门闭关十几载, 不理世事也不问昆仑事务,所以才叫黎稚秦暮等人, 一直独揽大权。
正想着, 忽然一人从剑峰离开,宽袍广袖, 腰佩飞鹘, 正是风疏痕。
杳杳看了他片刻, 忽然自绡寒一跃而下!
长风呼啸,尤带几分冷意。纵然已经入夏,但连续几天的雨水让并未走远的料峭春寒去而复返。杳杳本就略有些体力不支,此时下落,她更觉得心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压着,让她难以喘息。
好在这痛苦转瞬即逝,她飞身抓住疾驰而来的绡寒,而后轻巧落地。
一抬眼,恰好在剑峰大殿之前。
望着面前最后的一十九节台阶,杳杳轻轻叹了口气,一步踏上。
然而下一刻,她却忽然被拦住了。
“杳杳,不要再上去了。”少年清浅的声音响起,竟是齐朝衣。
今夜是他夜巡。
“朝衣,”杳杳看着对方的脸,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好久不见。”
齐朝衣知道正法峰的变故,忍不住皱起眉,略带心疼地看着她,但却并没有放下手,只是低声劝慰道:“正法全部弟子禁足,你现在不可以去剑峰大殿,否则我师父怪罪下来,你会和江啼一样的。”
“朝衣,”杳杳道,“我没有师父了。”
她抬眼,目光漠然地看向对方:“所以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你师父的怪罪?”
“春方远峰主故去,我们都很难过,”齐朝衣道,“可你现在硬闯却并不能做什么,只有抓到了那下毒之人,才能——”
“我师父的死和黎稚有关!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妖毒而死——”杳杳打断对面少年的话,冷声道,“黎稚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齐朝衣呼吸一窒,眼神转为震惊和无措。
眼前的少女说得话太过离经叛道,导致他看了杳杳很久,仿佛在确定究竟是谁疯了。良久之后,少年摇了摇头,更加坚定地站在了她的身前。
“不可能,”齐朝衣道,“我不相信这件事和我师父有关。”
杳杳听他这样说,便不再看他:“那你让我过去,我要亲自确认。”
“不,”少年站在比她高两节的台阶上,伸出手,以剑鞘相阻隔,“杳杳,如果我此时让你过了,你就是违反门规,会挨责仗和关禁闭的!我不能让你过!”
见昔日好友如此固执,杳杳叹了口气。
“我来剑峰时,曾与二师兄说,拦我者死。”
齐朝衣一怔:“你——”
“对不起了,朝衣。”杳杳眼神悲切,却忽然出手!
她并未用剑,而是指尖夹着两片类似符咒折法的草药,在出手的那一瞬间骤然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