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财烦躁至极,又怕回嘴了老妻又要念叨一整天,索性什么也不说,闭着嘴只管叫她说个够。
他哪里不想给王家一个厉害瞧瞧,只是嘴上说狠话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了。陈有财不想将整个陈家拖下水,也不知道王家究竟有没有找到靠山,所以也只能受些气了。
这在陈阿奶看来,就是他不中用。
“我们家大河多委屈啊,女儿没了,媳妇儿也没了,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打得那样狠,差点都把他的腿给打断了。明知道是那赵寡妇使的坏,对自个儿儿子出气干什么?威风尽对着儿子使,要不要脸?”
陈有财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也是打给王家人看吗。要不打得狠些,怎么堵得住旁人的嘴?
“最近那丧良心的王家还有没有什么动静,不是说要给王氏找好人家么,可找到什么歪瓜裂枣了?”
“你要想知道就自个儿去打听。”
“我要是打听地到还过来问你?”陈阿奶眉头一竖,“一点儿不关心儿子死活的老东西,跟你说都是白说了。”
语毕,陈阿奶也不理陈有财,自顾自地又骂了起来。
县城里头的王家,气氛远没有陈家来的沉重。
王氏失了儿子,又没了文哥儿,心情确实算不上好,只是在娘家养了好些日子,如今早已经缓过来了。兼之她爹已经答应了,不论文哥儿留在哪里,日后都会帮衬他的。爹已经是举人了,有他帮衬,文哥儿的将来说什么也不会差。
在县城里头的日子过得再安逸不过了。王父和王母私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女儿,如今日子好过了,女儿又拜托了陈家那狼窝,自然是怎么疼都不为过了。再有,王父科考的盘缠,王氏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力,便是嫂子陈氏,心里也是感激的。落魄的时候多一个人便多一口粮食,可发迹了之后,陈氏便也不在乎这些了。
陈氏不仅待王氏极好,连慧娘,也是当作亲生女儿疼的,少了谁都不会少了她的。陈氏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也是她心头的一大遗憾,如今慧娘过来了,多少弥补了这份遗憾。
这日一早,陈氏照旧给大姑子端了一碗鸡汤。这是爹娘一早交代过的,每日都要炖上一只,好给大姑子补身体。
陈氏见王氏喝了鸡汤之后,有些懒懒地躺回了床上,不禁道:“你这一日日的躺在床上也不是个法子,多出去走动走动,前些日子石县尉家的夫人还特意问了你的消息呢,说是想同你说说话。”
“还是别了。嫂子,我实在没什么心思去走动。”和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虽说王氏并没有后悔,可是她也不想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陈氏瞧出了她的犹豫,直接道:“你这样想可就不对了,离了陈家那倒霉的地方,可是一桩幸事。旁人议论是他们的事儿,便是议论的再多,还敢当着咱们的面议论不成?再说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多是吃饱了撑着,平常就嘴碎,理会他们干什么?”
陈氏又给王氏吃了一颗定心丸:“等下个月爹的官职下来,咱们家也就彻底改头换面了。即便当不上县令,再差也该是个县尉,有了官衔,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若是平时,也不会这么快便有结果,便是有了结果,也不会做到县令县尉这上头,毕竟前头还有许多进士排着呢。只是陈氏听她公公说了一些事儿,似乎这一年里头被罢了不少官儿,又被砍了不少官儿,朝廷更是抽了不少地方官去京城,如此,地方官府反而缺主事的人了。她公公这回,可真是赶上了天时地利的好时候。
王氏笑了笑,可是又皱眉道:“爹去任官,怕不会是在咱们县。”
“还不知道呢。不过爹也说了,应该还是在这附近一带,说不准是邻县,那儿的县令和县尉年纪大了,早该换人了。”
“邻县啊,会不会有些远了?”
“远些才好呢,趁早离了这叫你伤心的地方。再说了,若是在这安阳县,旁人知道你和陈家的事儿,不怎么好说亲事。换了个地儿可就不一样了,你这样的品貌,咱们爹又有本事,又那样疼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吗?”
“嫂子,快别说这些话了。”
“这有什么。人呐,总得要往前看,你得知道,咱们家已经大不一样了,日后,有得是你享福的时候。”
“但愿。”王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掩住了心中的不安。
说到底,她还没想好以后要怎么办。离了陈大河,她并不想这么快再寻丈夫,毕竟她怨陈大河归怨陈大河,却也不能一时半会儿将这前程往事都放下。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娘家。即便爹娘愿意,嫂子和侄儿媳妇,也未必愿意。但愿这像嫂子说得那样,她脱离了陈家,以后能越过越好。
她唯一的指望,便是娘家了。娘家好,她才能好。
“什么但愿,是肯定,咱们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且无论如何,肯定不会再比陈家差了。”
这话王氏听着只是淡淡一笑。
“当初是咱们家瞎了眼,竟然挑中了陈大河。只是瞎眼也只瞎这么一次便足够了,往后断然不会叫你再去受苦。至于那陈大河,你从今往后也别再想他了,就当断得干干净净的好了!”
王氏轻声:“嫂子,我都知道。”
“就怕你糊涂呢。”
王氏苦笑一声,她怎么会糊涂呢,离都离了,她便更不可能念着陈大河。毕竟,和离或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不过的决定了。
她和陈大河,即便再往下过,也只能是一对怨偶。
有陈阿奶这个时时骂着王家,还有小周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陈家人很难不听到王家的消息。
可陈阿奶也是有分寸的,她骂归骂,可却从来不会当着陈大河的面骂。一如当初萧绎离开时候那样,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在阿年面前提起萧绎;如今,陈家人也不会在陈大河面前提起王氏和王家。
甚至在文哥儿面前都不提。
文哥儿倒是哭闹着几次,说是要见娘亲,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是陈大河没有跟往常一样顺着他,反而冷下了脸,直接拉着文哥儿睡下了。久而久之,文哥儿知道闹腾没用,也不闹了。
翻年的时候,陈阿奶听说王家搬去了临县,又生了好一会儿的气。只是她也听说王父当上了县尉了,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骂两声也就过去了。
日子总不能不过啊,大河总得有个媳妇儿,要不日子过得多苦啊。赵寡妇不甘心,知道陈家和王家断了亲之后,倒是厚着脸皮来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地被陈阿奶给骂回去了。她不光逮着赵寡妇骂,还跑去赵寡妇姐姐家骂,跑去赵寡妇娘家骂。赵寡妇不是不要面子吗,那她就瞧瞧是不是这一大家子都不要面子,反正陈阿奶是豁出去了。
她拿王家人没办法,还拿赵家人没办法么?陈阿奶积攒了好几月的火气,可就指着赵家出了。
赵寡妇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折腾,生怕再连累了姐姐和爹娘。
陈阿奶已经放出话了,即便叫儿子一辈子当个光棍,也不会让他和赵寡妇沾上半点关系。陈阿奶和不像儿子,拖泥带水的,下不了狠手,她恨不得逮着赵寡妇大卸八块。这个倒霉的灾星,谁碰上谁倒霉,他们家肯定是好事做少了,这才倒了这么大一个邪霉。
这日陈阿奶不知怎么得竟又碰上了赵寡妇,追上去骂了一阵尚不解她心头只恨,到了家之后,陈阿奶又骂骂咧咧地同陈有财掰扯开了。
她到现在还记着那日陈有财放过赵寡妇却打了她儿子的事儿。
陈有财简直跟她说不清。陈阿奶从来就是这个性子,发起火来压根就不听人解释。陈有财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屋子里气氛说不上好,阿年路过阿爷阿奶的屋子,听到里头响起的争论,不由得看向院子中间,仿佛在专心做活儿的陈大河。阿年知道,三叔其实做得并不专心,每每阿奶提到王家或王氏,三叔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
只隔着一扇墙,里头的动静、说话声,根本一点儿都遮不住。阿年站在这儿,都能听到阿奶骂人的话。
她走到陈大河身边,蹲下身子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就那么定定地瞧着。这两日其实她都不敢怎么看她三叔,今儿这样坐在他身边,还是头一次。
陈大河刨了一会儿木头,最后实在受不住小侄女的痴瞧,不得不停下。他转身瞥了阿年一眼:“不出去玩儿,看着三叔做什么?”
“那三叔呢,这已经,是第三根了。”被刨坏的第三根木头,阿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另外两根。
陈大河讪讪地松开手,看着手底下废掉的木头,仿佛实在嘲笑他的不中用。他这是做什么呢,拿木头撒什么气,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阿年懂事。
陈大河颓然地坐了下来,同阿年一道。
“三叔会怨我吗?”半晌,阿年突兀地问道。
她问得干脆利落,其实心里却小心翼翼的,生怕三叔真的会怪她。阿爹不在之后,阿年一直过得很小心,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原因,叫家里出现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