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得比闭了嘴,瞧着这里没他们三房的事儿,便领着两个孩子出房了。不过王氏那话到底还是在叫陈阿奶心里存了事。
晚饭过后,陈阿奶便急冲冲地拉着陈有财去了一边,悄悄问道:“老头子,你说阿年那憨货,不会真被那个萧绎拿捏住了?”
白送给人家钱,这也太傻了,虽然她本来就是个傻子。可……可陈阿奶也舍不得了,以前萧绎没钱也就算了,如今有钱,怎么着也得还上啊。干嘛不要,就像老三媳妇说的那样,给她和老头子做身衣裳也好啊。
陈有财虎着脸:“别听老三家的瞎扯,整天到晚的就知道挑拨离间,这张嘴,真是叫人恨!”
“老三家的说得也没错啊。”
“她心思不正!”陈有财懒得与老婆子分辨王氏心思好坏,只吩咐道,“萧绎那小子看着不会是个白眼狼,该给阿年的,他一分都不会少,你且放心!”
陈阿奶又咕哝了几句,显而易见,她放下不下。
入夜,萧绎擦洗好了身子,终于觉得舒服了些。将放钱的包裹打开,萧绎从里头取出了一贯钱来,走到阿年的那间屋子,亲自放到她跟前。
“这是你先前借我的钱,如今正好还你。”
阿年将那一贯铜板往他那儿推了推,眼皮都没掀一下,冷冷地起身道:“我不要。”
萧绎不解地看着阿年:“这虽不是你爹给你的,可好歹也是钱。我如今只能还这么多,至于别的,以后再慢慢还你,如何?”
不如何,阿年转过身子,那背对着她,就是不说话。
萧绎不明所以:“你要是不接我就搁在这儿了。”
他放下钱就准备走,阿年听到声音,立即转身,凶巴巴地瞪着他:“我说,我不要!”
“……为什么?”
“要了,你就要逃走了。”阿年赌气。
她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要求萧绎给她爹当儿子,不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还以为她给他出了一贯钱。若是这钱还了回来,萧绎岂不是更有借口拒绝她了?是不是有一日,他还能心安理得地离开陈家?
阿年盯着萧绎,怎么都要他给个说话。
萧绎却觉得阿年魔障了,这事,于他本就是无稽之谈,他都拒绝那么多次了,怎么阿年就是想不开。
萧绎将钱搁在桌上,抱着胳膊:“你不收,我也是要走的。”
“你——”阿年气极,“白眼狼,我不要你了!”
“谁稀罕。”萧绎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因为阿年这话来了火气,心里头介意得不行。不过,萧绎转念又想,他本来就不想留在这儿。便是如今留下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阿年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真不该,抹了一把泪汪汪的眼睛,直直地朝着外头走了。
没多久,萧绎听到一阵摔门而出的声音。
第32章 迅速和好【一更】
萧绎听着那摔门声, 心里忽然空落落了,像是一下子缺了好大一块,怅然若失, 许久都没能回过神。
其实许多话说着也不过是图嘴上开心, 一冷静下来,才知道后悔。萧绎如今便是这样。他看着桌上的一贯钱,甚至感觉有些厌烦了,若不是这钱,他应该也不会对着阿年说出那样的话。
萧绎这般站了许久, 直到双腿有点麻木了。没去管桌上的钱到底要怎么办,萧绎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 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年晚上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再者陈家村这儿也没有什么地痞流氓,都是她熟悉的地方,可是……萧绎仍旧担心,担心她会出事。脑子里胡思乱想,萧绎也再站不住了, 抬脚便准备出去。
他对陈家村不算熟,也不知道阿年到底会往哪里去。只是不出去找找, 总是心中不安。或许,她会去陈家的祭田那儿也不一定,她爹的墓立在那儿, 平常阿年隔一天就会过去坐一坐, 这会子伤心了, 指不定也要过去的。要真是跑到她爹哪儿一阵哭诉,萧绎想想都觉得慎得慌,祭田那块地方可不干净,万一阿年碰上什么就不好了。
萧绎心揪成了一团。
门一打开,他便大步朝前走去。
只是才走两步,脚下忽然踢到一个东西,软乎乎的,看着却不小。萧绎没提防,差点被绊得跌了一跤,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将身子稳住。
借着月光一看,却是阿年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在门口,她摸着后背,显然是刚才被萧绎误伤,踢得有些疼了。看到他站在前头,还瞥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带着些责怪。
萧绎:“……”
多大的出息,她就不能跑远点儿?
萧绎简直无语,怕吵醒了其他两房的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哭好了?”
阿年吸了吸鼻子,不想跟他讲话。如今虽说天气暖和了,可是晚上还是冷得很,阿年哭了一会儿,眼泪干了之后,脸上还有点黏糊糊的,总之不是很舒服。
这样,她就更不待见萧绎了。都是他害的!
萧绎放缓了语气,哄道:“哭好了咱们就进去,在外头坐着像什么话,被你三婶听到,又该笑话你了。”
阿年想想也是,她才不想被三婶笑话。遂站直了身子,也不看萧绎,直接回房了。
萧绎被丢在后面,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
本来还怕她跑到外头去呢,看来是他想太多了。阿年这脑袋瓜,生气都和旁人不一样。认命地往回走,跟着阿年回了屋子后,萧绎重新将门带上,不比阿年之前的力道,轻轻的,生怕别人听见。
屋子里,阿年正坐在床上生闷气。
萧绎看着她坐在那儿,却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好在这会儿不是那么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地抹黑说话。萧绎将陶灯点亮,放到阿年那头,自己也走了过去。
“还生气呢?”萧绎坐在她旁边,说完这句,便看到阿年往旁边挪了挪,显然是不想跟他坐在一块。
萧绎摸了摸鼻子:“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没必要生气。”
“白眼狼,没良心!”阿年拔高了声音。
被骂得多了,萧绎竟然真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白眼狼。那野猪是阿年打的,虽说阿年并不知道,可他拿着阿年的钱还阿年,这——好像确实不大道德。
只是他嘴上仍旧不承认,争辩着:“我怎么就白眼狼了?你借我钱,我如今还你还还犯了法不成?若是不还,才真正是白眼狼了。你虽救了我,又收留我住下,却也不能这样逼着我认下我不想做的事儿。我同你说了,除了给你爹当儿子,别的事儿都听你的,这还不够么?是你自己不同意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萧绎摊开了手,拿阿年丝毫办法也没有。
阿年一愣,旋即偏开脑袋,仍旧不听。
“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
阿年显然是不能的,这点萧绎也知道。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好比你也有你自己的爹。倘若有一天你落了难,别人让忘了你爹,重新认个新爹,你会愿意?”
阿年张了张嘴,忽然没了言语:“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心疼你爹没有儿子,被人笑话是绝户,焉知我爹又会不会被人笑话呢?倘若我答应了你,于我那故去的爹,又何其不公?”
萧绎难得平心静气地与阿年讨论这件事,并不像以往那样,谈到这个便一肚子气。主要是今儿他把阿年给弄哭了,心也虚着,即便再心高气傲,看着阿年濡湿的眼睛,也说不出来什么刺耳的话,“再者,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啊。除了我,难不成你就不能给你爹找别的儿子了吗?”
“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三房的文哥儿。”萧绎转而道,“可是你大伯娘又不是不能生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给你生个堂弟呢。便是没有堂弟,如今外头流民甚多,只要有钱,还怕不能给你爹买个儿子?”
阿年糊涂了,脑子和一团浆糊一样,竟然觉得萧绎说得很有道理。
“有了钱,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做。你三婶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陈家也不会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你想给你爹找几个儿子就给你爹找几个儿子,外人再不敢置喙。”
阿年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没钱。”
她穷啊。
“可以赚啊。”萧绎终于松快了些,天知道要说通阿年这一根筋的脑袋,到底有多难。既然说通了,那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咱们卖了野猪,往后可以拿这钱当本钱,随便做什么小生意都行。赚了钱,一切就好说了。”
“那你不打野猪了?”阿年问道。
萧绎干笑道:“不打了。”
“怕是,不行的。”阿年盯着萧绎,忽然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萧绎听了,奇怪地瞅着她,并不知道她这话究竟从何而来。只不过,阿年也没有解释。
半晌,阿年又问:“那你赚了钱,要走吗?”
“现在知道舍不得了?”
阿年低下眸子:“没有。”
两人之间的气氛无端沉重许多。
萧绎静默了一会儿,方回道:“倘若有一天你被迫离开陈家村,会不想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