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中壮丽的色彩逐渐褪去,重新露出了冰凉的黑色。
恶魔梅菲斯托坐在最大的血池旁,一边注视着头顶冷淡的舍娜莎,一边啜饮着杯中之物。
身后的蛇发女妖伸过如同藤蔓般妖娆碧绿的胳臂,搂住他的腰:“大人,您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啊,”梅菲斯托说,“因为我的朋友就快回来了。”
“哦?”女妖眨了眨妩媚的眼,“那一定是一位非常不同寻常的朋友吧?”
“当然。”梅菲斯托说,“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因为一些小事,他同我决裂了。”
女妖咯咯笑了:“您可真是个坏东西。”
“你甚至没有听我的故事,就先行将我审判为罪人,”梅菲斯托露出有些夸张的伤心表情。
边上另外两只女妖扭动着艳丽的身躯,一边一个勾住了他的腿:“那您的故事是什么呢?”
“说给我们听听呀。”
“啊……我想我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那么好吧,女士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深邃而诱惑,“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刚刚来到深渊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一位吟游诗人——你们知道吟游诗人是什么吗?”
“是……一种唱歌的生物吗?”
蛇发女妖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曾经有谁曾谈论过这个发音陌生而又遥远的词。
梅菲斯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亲昵地捏了捏她的一缕蛇发:“差不多吧——从诗人嘴里吟咏而出的音节,不管是诗还是歌,都和花朵一样是活的,需要养料的滋润。”
“哦?”
“对于诗来说,赖以生存的养料便是‘美’——比如美酒,比如美人——还有刚才那样的景象。”
“是啊,刚才要不是在大人身边,我真的不敢看呢——那样子简直和末日一样。”趴在他膝头的一只女妖抱怨,“那样的魔力……啊,一定是新的大领主吧?真不知道祂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梅菲斯托叹了口气,挑起了膝头美人尖尖的下巴——如果忽略她红唇下尖锐的细齿,那么她确实非常符合曾经地上生物的审美。
“怎么了?”感觉到恶魔的情绪低落,这只由夜蝠化成的女妖立刻有些惴惴不安。
“没什么,”前诗人说,“我们继续吧——正如我所说,美是诗歌赖以生存的养料——尤其是精致的、脆弱的‘美’在深渊十分稀有……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亲爱的女士,我知道深渊确实不欣赏那样的美,所以我那位朋友的出现才显得格外的珍贵。”
“他是深渊之中,为数不多的、能够欣赏那种美的存在——我们曾经无所不聊。”
梅菲斯托又喝了口杯中的酒,他并没有把它递给边上的女妖们,因为深渊魔物喜欢的永远是鲜血,这样需要细细品味的杯中之物,于魔物们来说可以算是寡淡无味。
“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蛇发女妖问。
这位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总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存在,都会被恶魔们嗤为“如地上种一般装腔作势”,不过由这位大人做来,不过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癖好罢了,甚至让他们觉得颇为神秘。
“后来?后来他忽然爱上了一位极其脆弱的美人,来自无尽之海,寿命不过百轮,”梅菲斯托晃了晃杯中的酒,“并决心为此步入婚姻的殿堂,就是缔结为永久的伴侣。”
三只女妖不约而同流露出惊异的神情。能与这位大人成为朋友的,必然是无比强大的魔物,而一只强大的魔物居然会爱上那种生命不过百轮的生物?
“他身体中流淌着高阶精灵的血,血统赋予我那位朋友对‘契约’与‘美’无与伦比的忠诚与追求。他将自己的血肉分享于她,放弃了大半的魔力——只为了与她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非常感人,不是吗?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
几只女妖犹豫着点了点头。
“所以当时我决定祝福他,并为他送去了新婚的贺礼——可遗憾的是,”梅菲斯托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我去送礼物的时候,他的那位妻子并不如他所想拿的那般坚贞,她居然……说她爱上了我。”
女妖们吃吃地笑了起来,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这位大人——不管是他本身如同深渊般的美貌,还是他那比任何一位领主都更富有的城池,都足以让任何一只恶魔打从心底里沉醉。
“所以我并不是那个坏人。”曾经的诗人再度强调,“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而我从不勉强……你说是吗?利坦。”
女妖们惊讶地张望,这才意识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阴影中,一位黑发华服的青年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眼眸细长的缘故,他的微笑显得温和而又克制,没有一丝张扬放肆的意味,在深渊中显得很是稀罕。
“你说得很对,”黑发青年说,“但是你应该告诉这些女士——在罗薇塔正式与你见面之前,你曾经如何无数次潜入我的府邸,用你最擅长的声音与故事迷惑她,让她陷入难以遏制的想象之中——直到见面的瞬间再一举掳获她的心:她心心念念的织梦人居然那般迷人,不是吗?”
“故事是无罪的。”被点破的恶魔显得很是无辜,“而我只是一位诗人。”
“或者你应该告诉她们,你所谓的礼物,是我最不需要的‘候选者证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没有用过它,甚至连想都没想起来。”
“可你最后还是用了不是吗?”梅菲斯托笑了,“我说过的,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而我从不勉强。”
“确实,如果不是因为她在你的怂恿下直接清洗了我的领地,”黑发青年点头,“我想也许我永远也用不上那东西。”
“我可什么都没做。”
“当然,你只需要说说话就可以了,”黑发青年也笑笑,“对于你们这些诗人来说,许诺难道不是和饮酒一样轻易的事情?啊,对罗薇塔,你甚至根本不屑许诺,让我猜猜你和她是怎么说的……‘要是你不曾受到婚姻誓言的束缚,那么我们应该能共享许多快乐?’还是‘我永远只能是他和你的朋友,你根本不应该爱上我——那样只会让你担惊受怕?’”
梅菲斯托笑出了声来:“你熟练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以罗薇塔的头脑,她只会将这些话当真吧,”黑发青年感叹,像是感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遭遇,“然后顺从你的意思,将那成为障碍的‘婚姻’还有‘婚约者’彻底扫除。”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恶魔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
“而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黑发青年点头,“你只是想看戏罢了,从来都是——你根本不在乎是谁使用石板——不,你甚至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使用石板,所谓候选者也好大领主也好,不过是供你娱乐的棋子,其实有没有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你最爱的根本不是什么你挂在嘴上的美,也不是任何人——而是混乱。”
恶魔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笑得真诚而畅快,笑了很久很久。
末了,等他终于笑得差不多了,他才微喘了两口气,望向黑发青年:“利坦,每次和你聊天总是那么愉快。”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
“现在呢?”
“现在的我觉得你就是个碍眼的渣滓。”
“哦?那另一个你呢?”
黑发青年眯起了眼睛:“当然是想把你撕成碎块啊。”
“真是可怕——其实你要是觉得很矛盾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其中一个分离开来……”
“然后再次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你说得可真难听,”梅菲斯托耸肩,“我只会收取一点点报酬而已……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吗?应该很严重吧?”
“确实很严重,”黑发青年点头,“事实上我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他’了——虽然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但如果这是你想要东西的话……”
“并不是,”恶魔感叹,“我当然想看你撕裂一贯自制的表情——这个当然很有趣。但是我更想看到的不是这个——我想看到的是那些美好而又丑陋、脆弱而又坚韧的东西之间的碰撞,比如坚贞不屈的爱情的溃灭,牢不可破的誓言的崩毁——这才是我所期待的剧情,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笑容从黑发青年的脸上彻底褪去,眼中唯余腥红一片,“如果你真的那么喜爱混乱的话,为什么不亲自领会一下呢?”
巨大的阴影升腾而起,腐蚀的毒液和致命的毒烟一同朝着恶魔的位置喷了过来。
梅菲斯托只是略略动了一下,甚至都懒得张开防护——而还在原地的女妖在最后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被抛弃的下场,惊叫着想要逃窜,却终究因为反应慢了一些,化为形状难辨的腐物。
“真是粗暴啊,”梅菲斯托微笑,“不过如果你只是想发泄的话,我无所谓的,利坦——我甚至可以陪你玩玩。”
双头海兽中的一只张开嘴,狠狠地咬上了另外一只,将它直接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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