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卿不理阿婉,只怔愣着眼神望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呆呆的跟在他们身后。
“别费力气了!”陶歆压低声音告诉阿婉:“她的神魂被压在诛仙台下,这辈子的记忆又没有了,整个人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为什么?她的记忆呢?”阿婉闻言大惊,更觉琴卿悲惨可怜。
“早在她死的那刻,鬼差们就把他们的记忆海全部掘出,放在灯笼里。前尘往事、恩怨纠葛都没有了,她才会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受灯笼里记忆海的召唤,她才会乖乖跟随鬼差来到酆都城。”
陶歆在第一次来酆都城时也曾对这个问题好奇,当时神荼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阿婉恍然大悟,不由对手上提的灯笼更加用心呵护。
“出息,瞧把你吓的那样!”陶歆看不上阿婉谨慎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嘲讽:“你放心,琴卿的记忆海就是保管再完好,等冥府节司审判完毕,也会一股脑把它倒入婆娑湖。再说,她下次投生,四大判官判成哪样也做不得数,你又怕个什么?!”
正说着,冥府节司近在眼前,陶歆给阿婉使个眼『色』,叫她机灵些看他示意行事。
进得大门,走过一条小道,就到了大堂正中。大堂上坐着中央鬼帝周乞和稽康,他们一样的神情肃穆矜持,一样的面容苍白。在他们身边还分别站立着两位衣服颜『色』各不相同的男子:绿袍的赏善司、蓝袍的察查司、红袍的阴律司、紫袍的罚恶司。
阿婉见陶歆把灯笼递给一旁侍立的鬼差,她连忙也效仿着递了过去。
鬼差把两个灯笼的灯罩取下,把里边莹绿发光的两个光团汇作一处,又取了一个四人环抱那么大的皎洁玉盘装上,滴入一滴婆娑湖水,那玉盘之上竟委委演绎起娇妹一生关键的坎坷来。
赏善司:“恭孝良悌,能保初心,其行可嘉。”
察查司:“嫁做人『妇』,却为情所『惑』,痛失子孙,不值。”
阴律司:“奉劫而来,劫过而去,完整。”
罚恶司:“今世功过以劫相抵,修行可进一矣。”
周乞和稽康相视颔首:“大善,既仙子此劫已过,就带将下去,送至冥府义司,由西方鬼帝核准后再做轮投决定。”
玉盘里的记忆海由于滴入了婆娑湖水,又光芒投『射』了半日,终于暗淡下来。两名鬼差上来,把玉盘连同里边的记忆海一同抬下倾倒进婆娑湖。
大概是记忆飞散的刹那,娇妹有所感应。她猛然抬起头来,面目狰狞的撞到阿婉向外跑去。门外的鬼差见惯了这种强弩之末的挣扎、不甘,轻车熟路的拽出一块轻纱朝娇妹丢出。
轻纱见风即长,很快缠住娇妹的魂魄,把她层层包裹起来。
阿婉坐在地上,帽子掉在一旁也顾不得捡,只惊恐的盯着外边越缠越紧的轻纱。
一层层的纱布包裹着娇妹的魂魄,把她越勒越细、越勒越紧,就像一个蚕茧在慢慢缩小。蚕茧里的娇妹大概感到痛苦,拼命的挣扎扭曲,透过薄弱处的纱布爆发出白『色』光芒。
光芒随着蚕茧的缩小越边越强,越变越深,由莹白变作水绿、葱青、松绿,直到最后再无光芒透出。
啪嗒!蚕茧打开,一块墨碧『色』指甲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被一直候在一旁的鬼差拣了起来。
阿婉目睹了整个过程,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已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第194章 酆都旧事
捡起琴卿凝魄的鬼差,原本神情呆滞的准备往大堂里走,但走到阿婉跟前时,他停了下来。
陶歆的心悬在嗓子眼处:糟了!阿婉的容貌太过显眼明亮,明显不像是酆都的鬼差。现在给她戴帽子已经迟了,再则说鬼差们都是各自修行,他去帮忙明显不合适。
怎么办?各种办法都行不通,难道要打或者要逃?连琴卿的下次投生都没搞定,陶歆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和白裔交待。
一时间陶歆脑子里各种想法闪现,叫他难以做出决断。此刻和他一样为难的还有阿婉:她现在后悔死只顾旁观而没捡起帽子了,但再后悔也已经迟了。
眼前的鬼差并没有直接把凝魂交给两位鬼帝,而是继续一点点僵硬的靠近阿婉,就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阿婉看着鬼差的手缓缓抬起,直直指向她的脸颊,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徒劳的抓着帽子,忙不迭的蹬着两条长腿往后退。
不能再等了!陶歆双手握紧,正准备一脚扫过去把鬼差踢飞,不料一个身影先于他而动,直接把阿婉扑倒。
“呼噜噜——呼噜噜噜——”一个白发披肩、皮肤泛红、衣服看不出颜『色』的男子按着阿婉就“啃”,喉咙里还不停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阿婉挣扎间散了满头乌发,却依旧推不开那怪兽般的男子。
鬼差在见到那男子的魂魄第一眼就畏惧的连连后退,早把先前对阿婉的执着丢开。
“又是他!快把他按住!别叫他再跑喽!”嵇康起身大呼,也顾不上初时对阿婉的怀疑。
“呼噜噜——呼噜噜!”男子不理大堂里其他人的反应,也压根不想逃离,只拿一双灰白『色』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盯住”阿婉:“呼噜噜!”
全部鬼差听到鬼帝的招呼,齐齐出动把男子包围,但他们敢做的也只限于包围。他们比划着前进、后退,却并无一人真心想要和男子单挑。
“散开!”陶歆话才出口,身影已爆『射』而出,不待众鬼差反应,已把其中一鬼差怀里的绞魂纱掏出,三下五除二的缠在男子身上。
“呼噜!”男子边挣扎边发出急促的低呼。
“呦,万万使不得!”周乞看陶歆手上的绞魂纱越拉越紧,连忙出声制止——“不能拉,再用力就魂飞魄散了!”
陶歆的手上扯着绞魂纱,青筋根根绽起,除了妄难世界那次失误,他家的小狐狸还从未被如此欺负过,他真想再用把力,把这该死的男人魂魄绞到魂飞魄散。但周乞已经开口求情,他出于现在鬼差的身份也该乖乖遵守——尽管心里不甘心!
僵持许久,陶歆的手才不甘的松开。那男子终究不是仙身,被绞魂纱一缠,魂魄耗损许多,身影也变得有些透明。但他还一直向着阿婉的方向用力深嗅着味道,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呼噜声。
阿婉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借此机会、就着『乱』糟糟的头发,把差帽重新压低戴在头上。她颇有些嫌弃的边擦着脸颊、脖颈,边抬头瞅一眼“罪魁祸首”。
眼瞎、无舌,一身红彤彤的皮肤,还顶着满头白发,这么叫人看着不适的外貌,偏生叫阿婉生出莫名的亲近和心痛感。
“喂,你没事儿吧?”周乞看阿婉依旧恍惚未醒的模样,忍不住又确认她的状态。
“没事!”阿婉摇头。
因为男子被抓,周乞和嵇康的心情异常的好。他们出于安慰受惊的阿婉,竟难得解释起这男子经历。
原来这男子竟牵扯到一桩关系冥府节司、甚至整个酆都城的悬案。
记不得多久了,一日神荼和郁垒在城门口当值,无意间看到酆都城外一个男子的魂魄四下里飘『荡』。
郁垒觉得奇怪,就差人过去盘问,却发现这男子眼不能视,口不能说,连手指都被人一根根敲碎。男子呜哩哇啦的比划个不停,却没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叫所有酆都城的神仙觉得奇怪的是,这男子表情丰富不可自控,死前并没有丢失记忆海(此刻记忆海已和他的魂魄容成一体,颇有些疯魔了);一般凡人就死,无论毒『药』、投缳、兵刃都不可能在魂魄上留下痕迹,而这男子却是这副鬼样子。
因为死者总要回归酆都城,所以尽管疑点重重,神荼和郁垒还是把男子送到幽冥节司。
神荼和郁垒的工作完成了,但却苦了周乞和嵇康。他们查找了生死簿,发现没有一个死者该照应这种死亡;而每个奉旨归来的鬼差,每次带回的新死者又纹丝不错。
既然幽冥节司所有的工作都照应的严丝合缝,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游『荡』在城外的魂魄又是谁的?他又是怎么死亡的?为何生死簿上没有和他这种死亡方式相对应的记载?
因为诸多问题的未知,中央鬼帝又把男子情况报至冥府义司、冥府执司、甚至是北阴帝君所在的天子殿。这桩案卷在酆都城里转了个圈,却没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因为无凭无据随意判决,不仅会影响酆都城坚持的公义,还会对几位鬼帝、甚至北阴帝君的果报修行造成障碍。
就这样,这棘手的案件几经转手又被搁置。没奈何,无人处接受的男子就被周乞他们羁押在忘川台。后来时间越来越久,就渐渐被遗忘了。
尽管无人理会、无法表达,但男子自己的心里却是一切清楚的。他几次三番出逃,游逛在酆都城里,不知怎么搞的,变得越来越灵活、狡猾。
周乞他们哪次发现了他,就派鬼差捉拿,都被他轻松逃脱。因为他们一再强调男子的安全,鬼差们投鼠忌器,次次都会在抓捕过程中吃大亏。所以鬼差们渐渐学的聪明了,对着男子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