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旭与他对视,看着他一贯淡漠疏离的瞳孔。一时猜不透,他那段被封起来的记忆是不是已经解封了。
炎旭半跪在冰棺前,低头看了眼安静躺在冰棺里的女子,温柔含水的眸子渐渐冻结成冰,“云渊师叔,既然您已经想起来了,那您应当也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体本来就是我为云雪找的器皿。她霸占了这么久,如今,该还了。”
郭初景眼皮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鱼庭惊诧。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运气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可原来这具人身是别人精心养出来的器皿。而这具器皿本来要承接的魂魄,正是冰棺里的那位女子。
鱼庭不由蹙起眉。
按理说,她是该将这具身子还回去。
郭初景背着手,又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目光落在冰棺中的人身上,眉眼越发冷然,他背着的手不禁握紧,手背露出青筋。
郭初景冷声问:“炎旭,你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为了云雪吗?”
炎旭蓦地抬头,眼神极为坚定,“我自然是为了云雪!”
“你不是。”
“你是为你自己!”
郭初景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自己都未发觉的薄怒。
“你看看冰棺中的人,她根本不是云雪。她只是你造出来的人偶!她体内的魂魄,也只是你从许多肖似云雪的女子身上抽出那点肖似的碎魂拼凑而成罢了!”
“......她,不是云雪。”末了,郭初景哑声道。胸腔中翻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冰棺中的人不是云雪,他竟也有些失望。
“她是...她是。”炎旭霍然起身,眼底闪过一丝疯狂,语气却很平静。
“只要换掉这幅僵俎之躯,云雪就能活过来。这副躯体里养着的,就是云雪的魂魄,我花了两万年才一点点找到她。她一定要活。”
炎旭目光瞬也不瞬看向鱼庭,“这具身子是最适合云雪的身子,那凡人肚子里的孩子不足三月便成了死胎,是本殿下保住了这具死胎,让她出生。云雪,原本十五年前便该复活了。是你占了她的身子。”
“小珠子,你说,该不该还?”
鱼庭沉声:“......若你所言属实,倒也...该还。”
炎旭闻言轻笑。
“不过,我要知道爹爹娘亲和哥哥平安无事。”
炎旭挥手,“带他们出来。”
可被带到殿前的余父余母却奄奄一息,双眼紧闭。就连年轻的余堂身上也满是血污,呼吸微弱,眼睑上糊着一层血。他微微颤动着眼皮。
“哥哥!”鱼庭扑过去,声音发紧。
”妹...妹妹...”余堂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
“我在,哥哥你先别说话。”鱼庭心里一针发慌,“你会没事的,爹爹和娘亲也会没事的。”
郭初景也跑了过来,看到几乎没了生气的余父余母,脸色倏然阴沉。
恐怕...救不回来了。
鱼庭运气灵力,想给哥哥余堂一些灵力,却被郭初景制止,“庭儿,余堂是凡人之躯,承受不住你体内的灵力。”
“那怎么办?初景哥哥怎么办?”鱼庭急得快哭了,眼珠里含着圆滚滚地东西,她拼命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我来。”郭初景道。扶起余堂,盘腿而坐,将真气注入一些进余堂体内。
炎旭的面色也有些难看,眼风冷冷扫向香掌柜。他先前明明交待过,在鱼庭到来之前要好好招待余家人,这个蠢材竟然阳奉阴违!
香掌柜背后一寒,眸光下却似淬了毒般狠。
这些人害的她夫君魂飞魄散,早就该死了!不仅要死,她还要将他们的魂魄撕碎解恨!
“爹爹!”
“娘亲!”
鱼庭猝然惊呼,她探息,却发现爹爹和娘亲已经没了呼吸!而她的声音刚落,两道魂魄便从余父余母的身体中飘了出来。
香掌柜见状,红唇轻勾,闪身到了那两道魂魄跟前。
眼瞧着她的锋利的爪子将要抓到余父余母的魂魄,鱼庭却顾忌爹爹娘亲的魂魄不能用灵火鞭,心急间,她掌心凝成冰刃,飞向香掌柜。
高台之上,炎旭眼神轻闪,这小珠子修的竟是水系术法。
不过香掌柜怕火却不怕冰。她身轻如烟,轻巧便躲过了鱼庭飞来的冰刃。一手抓着一个魂魄,咧着嘴,作势要撕咬。
若说只是人身死了,余父和鱼氏还有投胎重生的机会。可一旦被魅鬼将魂魄撕咬碎裂,鬼灵被破,三魂七魄分散,那么他们便只能被其他野鬼吞噬,最终便会消散在天地间。
鱼庭不会让爹爹和娘亲消散。
她甩出灵火鞭,冷眸中浸着杀意,“放了他们。”
女魅鬼仰头,嗓子中发出一断一断地桀桀鬼笑,“放?当初你们为何不放过我夫君?本宫不过是将你们加诸在本宫身上的痛,悉数还给你们罢了。你们一个个,都要魂飞魄散去陪我夫君!”
她说着露出一口恐怖尖锐地獠牙,她要亲口将害死她夫君的一口口咬碎!
此时,郭初景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收了手,探了探余堂的鼻息,松了口气。起身,在余堂周围立下牢固的结界。
鱼庭扬起鞭子,转身劈向冰棺方向,灵火鞭没碰到冰棺,在距它半寸之处停下,滚烫的火气灼化了一小块冰棺,鞭子边多了一小滩水。
“让她放了我爹爹和娘亲。否则,今日便只能玉石俱焚。”
炎旭看着那滩以极快速度变成雾气飘散的水,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找死。他心道。
炎旭身形未动,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却直朝鱼庭面门袭来。
鱼庭瞬间动弹不得。这位二殿下的灵力竟然丝毫不比冥王殿下低,她的额角很快滑出虚汗。
郭初景想去帮鱼庭,却发现自己亦是动不了分毫。
他如今不过凡人之躯,法力还不如鱼庭深厚,又如何能是炎旭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刚刚渡了一部分真气给余堂。他的脑子混乱无力,视线渐渐模糊。
鱼庭抬眸,嘴角溢出一口血,眼神却冷冷地,直直对上炎旭的眼睛。
她道,“疯子。”
她不怕死,她也没有拯救人间的觉悟,人间同她有什么关系呢。从始至终,她想保住的,不过是那几个人而已。如今既然保不住,她同他们一起消失也没什么不好。
原本,她也只是一颗没有生命的珠子而已。
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还有,初景哥哥应该会没事吧......
他是天界的人,人身死后,应该会回天界...就是不知道,他若是重新变回云渊,会不会忘了她...
她,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没对初景哥说呢...
她还没告诉他,若是她死了,他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这世上的因果轮回,自有注定。
万千因造就万千果。
初景哥哥,你只是千千万万之一,不要将千千万万的苦果都压在自己身上......
鱼庭的眼睛里也流出血,眼前的红像多妖艳的花。
可就在她濒死之际,那股强烈的威压却忽然散去,她抬眸,恍恍惚惚想睁开眼,可还不待她看清什么,突然便有一道掌风拍在她胸膛——
她“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眼前只剩下黑。无边无际地黑。
一团莹白的光从鱼庭身体里飞了出去。
“庭儿——!”
郭初景嘶吼,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冲了出来。
他身上白光刺目,待光芒散去,青袍成了黑衣。墨发半散,他冷冽的身形似乎永远隐藏在黑暗里。
他飞身,接住了那团从鱼庭身体里飞出来的光。
这团光正是鱼庭的本体,一颗数万年的龙珠。
此刻的珠子没了光泽,灰败黯淡。
他将那颗珠子小心翼翼放进怀里,而后抬了眼,淡漠看向高台上的炎旭。
“云雪早在两万年前的天魔之战中便陨灭了。此后,天上云是她,人间雪是她。但冰棺里那个东西绝不会是她。阿旭,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炎旭此时正抱着鱼庭的身体,把她抱到了冰棺旁边。他闻言动作一顿,随后扯了扯嘴角,冲着郭初景的方向笑了笑,“云渊师叔,你回来了。”
“你信我,”炎旭又恢复了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云雪马上就要复活了。”
云渊不语,静静看他。
看他缓缓打开冰棺,看他满心欢喜,看他将千万块碎魂拼成的碎魂放进鱼庭的身体。
看他满怀期待,看他雀跃不已,也看他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再到深深绝望。
“为...”炎旭失声,他连为什么这三个字都无力说出了。
他明明从魔族禁.书中查到了。
他两万年来,循着云雪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找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一定能活过来。
炎旭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不说话,身上的灵力却在渐渐消散,一股万年不曾出现过的魔气悄悄攀上他的背脊。
女魅鬼察觉到这份气息,心中一颤,便想先带着余父余母悄悄逃走。
云渊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长袖轻轻一挥,女魅鬼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起,手一松,放开了余父余母。她想反抗,却无力防抗。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女魅鬼此刻便像她最瞧不起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