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下着飞雪,有雪花在江珩指尖处消融,化成了一道道冷意。他人站在风雪之外,只余一双眼睛澄澈空明。
“睡不着。”白黎慢腾腾地挪过去,手肘微曲靠在栏杆上,偏着头望着江珩。
男人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处,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目光落在天际某处不知名的地方上。
指尖的猩红一点点熄灭,江珩身上冷冽的气息伴着冷风在白黎鼻尖弥漫。白黎抬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外套是江珩的,长长的衣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我也睡不着。”
半晌之后,白黎终于听见身侧的男人开口,江珩悠悠然地叹了一声,忽的抬眸,目光空远,“我以为看见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我并没有。”
甚至还有一点心累和迷茫,江珩勾了勾唇,眼尾处有淡淡的忧伤:“不知道她在天上看着,会不会怪我?”
今晚的事都是他和江浩然提前设计好的,只不过江煜比他们预先猜测的早一步知道,所以计划才会提前。
江浩然最后的几句话几乎将江煜一生的信仰都击碎,江煜机关算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江煜已经确诊为中风,半边身子瘫痪,余下数十年注定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原本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废人,只能依赖着别人生存。
江氏已经覆灭,短短几天之间,已经沦为和空壳公司差不多的结局。江煜手上仅存的股票,也成了废纸,分文不值。
而江珩,过几天就会以另外一个海外公司董事的身份,重新回到南城。
“不会的。”白黎靠在她肩窝处,小手包裹着江珩的大手,身体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至江珩全身,“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江珩只不过加速了江浩然的计划而已,无论他参加与否,江浩然都不会停下自己的报复。
他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今晚的一刀致命。江浩然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江煜的命门。
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背叛,最怕的也是背叛。皮开肉绽的痛苦,也比不过至亲之人捅向自己那一刀的绝望。
风雪依旧,寒意渗骨,万家灯火通明,只有他们这一处与黑夜为伴。白黎微仰着头,小手环住江珩的腰间。
“都过去了,江珩。”
。
江珩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过道上依旧是寂静无声,偶尔有轮椅滚过的声音,不过也很快消失。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弥漫,所闻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地面光洁,江珩不紧不慢地走在上面,黑眸深邃。
江煜的病房前门可罗雀,江浩然对外封锁了江煜病倒的事,所以除了江家的人,没有人知道江煜住院的事。
距离病房越来越近,江珩拧眉细听,里头还有一个苍老的男声,脚下的动作一滞,抬至半空中的手突然顿住。
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坐在江煜床边的人影,是江煜的管家,陈兴。
江珩不紧不慢往后退了一步,里面的声音并不真切,江煜已经无法正常言语,呜呜咽咽地听不清什么,依稀只能听见陈兴不疾不徐的话语。
娓娓道来讲书一样。
江煜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江珩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台下,玻璃窗外蒙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皑皑白雪萦绕,落了满地的白光。
手心处是那个深蓝色的首饰盒,大手刚好将整个盒子都包裹住,密不透风。掌心渗出涔涔细汗,江珩紧紧握着,薄唇紧抿着,这是母亲唯一的东西。
当初他从宋家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算是后来整理母亲的遗物,也是江煜自己去的,自己只有在葬礼那天才有机会得以见母亲一面。
现在想想,江煜那时不让他回宋家,怕的就是自己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白色的木质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陈兴佝偻着背,动作缓慢地将门关上,眼底却多了几分释然。
这么多年,他终于为大小姐报了仇。
转身看见不远处的站着的江珩,陈兴微微一愣,继而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微一躬身:“小少爷。”
这是江玥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孩子,虽然有一半的血脉是那个人的。
“陈叔。”江珩颔首,目光越过陈兴的肩膀,落到他身后那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上,“你也来看他?”
“不过是理清一些事而已。”陈兴摆摆手,拄着拐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腿患有风湿,一到风雪天就容易复发,不得久站。
“是我母亲的事?”
一提起江玥,陈兴脸上果然变了脸色,漆黑的瞳仁之中掠过一丝了然,他轻轻一笑:“你果然猜到了。”
“你故意寄东西给我,不就是为了向我表明立场吗?”江珩反驳。
能够在江煜身边藏匿多年的人,陈兴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如果不是他故意留下线索,徐郝的人也不会找到。
陈兴闻之一笑,点点头称赞道:“你很聪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欣慰地勾了勾唇,沟壑纵横的脸上淡起一抹笑意,“大小姐如果还在的话,肯定很欣慰。”
瘦削的手指搁在膝盖上,陈兴弓着腰坐在椅子上,回忆着往事。当年江玥是在江煜的逼迫下嫁给宋明昊的,陈兴当时人在外地,等他回来的时候,江玥已经进了宋家。
陈兴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江玥,所以一直只敢在背后默默看着,不敢表明心意。后来江玥嫁了人,他越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想法了。
那个年代对女人总是苛刻的,男人沾花惹草可以说是风流,女人朝三暮四只会被人说是淫。贱。
陈兴只能将自己那一点龌蹉心思偷偷埋在心底,不敢给江玥带来麻烦。
可是后来他发现,宋明昊对江玥根本就不是真心的,陈兴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江煜面前透露江玥的近况,他以为江煜会伸手帮助自己的女儿,没想到江煜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还静悄悄地设下一个局。
等陈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江玥吃下了江煜精心为她配制的药物,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陈兴声音低沉沙哑,垂暮老人一般,将往事一一道来。
“大小姐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希望你一辈子都是快快乐乐的,和普通家的小孩一样。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把真相告诉你,那么多的罪恶怨恨,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只是陈兴没想到,江浩然会查到当年的事,还和江珩联手了。
江珩敛眸不语,江煜如今众叛亲离的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江玥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陈兴永远失去了他的大小姐。
“陈叔,”江珩低低唤了一声,眼角处水汽氤氲,“这是你的东西,记得带走。”
宽厚的掌心中赫然是那一个两人都熟识的深蓝色首饰盒,顶部已经有微微破损的痕迹。江珩摊开手掌,将首饰盒塞到陈兴手里。
“我妈妈喜欢江南,你若有空,便带她过去吧。”
空气安静得如同窒息,却又带着隐隐暗藏的喜悦与欢呼,陈兴目光怔怔地盯着江珩,沧桑的面孔之上却又多了一分孩童般的雀跃。
半晌之后,身子终于不再发僵,陈兴颤抖着双唇,悄悄抬手掩去眼尾的一滴泪意,哽咽道。
“好。”
能历尽前半生为她奔波,用尽下半生陪她看透三千繁华,他这一生,足矣。
第五十八章
正月初五, 天空灰蒙蒙的, 乌云密布, 看不透一丝光亮,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下过雨, 山路泥泞不堪,泥土混杂着雨水,黏糊糊的令人感到不舒服。空气中夹杂着土腥味,并不好闻。
白黎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顺着江珩的脚印往上走,周围空旷无人,只有偶尔呼呼的风声吹过,压过了一排排野草。
墓地庄严肃穆, 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放眼过去整个墓园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白黎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珩身后,小心谨慎地踩着台阶。
“小心点。”前方台阶陡峭, 几乎呈呈九十度的直角, 白黎是第一次过来, 动作更为青涩。她仰着头望着走在上面的江珩, 无声咽了下口水,捏着江珩的手指更紧了。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白黎终于小心地迈开一步, 慢慢往上爬去。
一路上江珩的心情都是低落的,男人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漆黑的瞳仁之中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孤独落寞。
白黎紧紧揪着江珩的袖子,紧抿着唇不敢开口。越过一个个墓碑,终于到了江珩的母亲,江玥的墓前。
这是白黎第一次看见江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优雅端庄,是典型大家闺秀的样子,明眸皓齿,江玥脸上的笑容淡淡,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双眼睛澄澈空明。
墓碑前已经有了一束花束,米白色的花瓣娇艳欲滴,白黎微微诧异,目光落在墓前的白玉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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