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没有做什么打扮,可是西比尔此时却显得如此光彩照人。她由梦娜陪伴着来到婚礼现场,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看见欧狄斯在祭坛前面等着她。
按照通常的婚礼风俗,身为预言师的欧狄斯应当穿占星术师或是预言师的法袍,然后佩戴法杖才对。但是欧狄斯却穿了他日常穿的铠甲,佩戴他日常用的宝剑,他的盾牌背在他的肩上。
虽然只是日常穿的铠甲,可是欧狄斯把它擦了又擦。阳光从礼堂上面的天窗透过来,把他的铠甲照得闪亮。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笔直地站着。
他的样子很美,但是已经不是西比尔记忆之中的那个样子了,他的样子不像西比尔初见他的那时候,那时候他还是机械的身躯,完美如艺术家手中的雕像;也不像他刚刚恢复人身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肤色苍白,好像从来没出过房门的人。
他始终那么美,但西比尔最爱他现在的样子。
她明白欧狄斯穿战士服装的意思,他是个预言师,他本来应当远离战场,在安静的地方观星,沉思,指明方向。但是欧狄斯不想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沉思,他愿意做她的战士,替她挡住前方所有的危险。
这就是欧狄斯无声的的誓言。
两个人按照巫术师通常的习俗举行了婚礼,他们在埃尔蒙德与主管婚姻的赫拉女神的见证下向对方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发誓将永远珍爱彼此,尊重彼此,将彼此当做自己一生之中唯一的伴侣。
立过誓言之后,两人要刺破手指,将指尖相对,表示两个家庭的血液将在这里结合,然后两个人深情相吻。
婚礼的仪式非常严肃又非常简单。当这些仪式结束之后,埃尔蒙德宣布两个人结为夫妇。
西比尔伸出手,看着自己刺破了的手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情绪涌上心头。
“我们这就结婚了。”她睁大眼睛,转头看欧狄斯,“感觉有点难以置信似的。”
欧狄斯吻了吻她作为回答。
婚礼过后,五个朋友在一起吃过了午餐,又开始讨论起征召军队的事情来。
埃尔蒙德告诉大家,他已经拟好了征兵的告示贴在各处,相信很快就可以,并且向欧狄斯询问起他之前提过的战士的事情来。
“我准备去科学会寻求帮助,我想一支机器人大军应该相当不错。”欧狄斯这样说。
埃尔蒙德考虑了一下:
“如果真的能说服科学会的人,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但是……科学会那些家伙简直自私到了极点,你确定你能从他们那里弄来机器人军队?”
“我不确定。”欧狄斯说,“我有个熟人在那里,我想也许她可以帮上点什么忙……不过她也许更想杀了我……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听到欧狄斯提起他在科学会的熟人,西比尔有点不安:
“你说的是卡洛琳?”
欧狄斯点了点头:
“除了她以外,我不认识别的人。”
西比尔轻轻抱住他:
“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我很担心你。”
欧狄斯摇了摇头:
“最好不要,你知道她是个疯子,我担心她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西比尔摇着头,感觉非常焦虑。这个时候,埃尔蒙德开口说道:
“让你一个人去未免太危险了,梅林最近应该没有别的事情,说不定梅林可以陪你去。”
埃尔蒙德看向梅林,梅林点了点头。
他们继续开会,讨论着这件事情实施的具体计划,与此同时,他们谈论着的那个女人正生活在在科学会辖区内树林中的小木屋中。
尽管她的身体是由特殊金属构成,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损伤,然而她的面容却还是因为痛苦而改变了形状,她生活的房子又脏又破,她的身上穿着旧衣服,样子非常难看。从前不太熟悉她的人如果现在再看见她,恐怕会很难把现在的这个女人与当初那个美艳又冷酷的罗素博士联系在一起。
她失去了权势和钱财,失去了一切她曾经所喜爱的东西。当奥兰多把她最后的希望从她的怀里夺走之后,卡洛琳意识到,她已经一无所有。
她拥有永恒的生命,她可以从头再来,可是卡洛琳发觉自己已经没有重新来过的兴趣。因此她每日里只是呆呆坐在窗前,玩弄着从前她保留下来的伪欧狄斯的一缕头发。
在这种情况下,永恒的生命简直就像是一种惩罚。
☆、兰斯洛特小番外
兰斯洛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
如果说命运才是人类的主宰,那么从兰斯洛特在脸上涂上油彩,画上小丑妆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以认真的态度对待生活。他要玩弄命运,把生命当做是一场玩笑,一场马戏表演。他永远带着伪装生活,为的就是除去伪装的那一瞬间,可以看到对面人的笑容,或是惊恐。
然而可悲的是,兰斯洛特本身的性格,其实比所有人都正直坚毅。然而他却刻意让自己表现出癫狂的样子来。他以这种方式向别人表明,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小丑。
兰斯洛特清楚这只是一种妥协。他并不真正喜欢这种小丑的打扮,他希望有一天可以抹除这虚伪的面具。但这很难做到,只要他与多洛蕾丝还在共享身体,他就必须生活在这种妥协之中。
尽管他装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但他并不能玩弄命运,被玩弄的是他本人。
他这样的行为方式常常让他自己产生某种错觉,以为自己会一直沉浸于表演之中,永远不会死去。他觉得,既然他常与死神相伴,在他的大限来临之前,他至少也该会体察到某种预兆,至少提前一点获知自己将会死去。
然而,即使是在兰斯洛特死前的十秒钟之内,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会死去。他只是看见自己的妹妹发射暗器,然后用身体去挡了一下而已。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就连他自己恐怕也弄不明白缘由,究竟是因为他想要弥补妹妹所犯的过错呢?还是因为他过于关心梦娜,再或者是他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友人在他眼前死去。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地去挡了。
兰斯洛特很快就死去了,因此几乎没有时间回顾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但是如果他有这样的时间,他就会发觉,在他所能记忆起来的所有时间里,他的全部生活之中几乎没有一段真正美好的时光。
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和被他称为妹妹的女人共享身体。自从他有了独立的意识,发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的其余人都可以拥有独立的身体和人格,他就开始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灵魂的疼痛每天都在持续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从情感上来讲,他爱他的妹妹。她与他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然而他的灵魂排斥这个与他共用同一具身体的人,只要这具身体里还承载着两个灵魂,他就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多洛蕾丝让他感到恐惧。如果说他是在以伪装的癫狂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性格,多洛蕾丝则有着真实的癫狂。她天真的眼睛非常明亮,里面不含有半点杀意,然而她却沉迷于杀戮。她的品性里有着毫无目的性的最纯粹的恶,在她年少时,她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仅仅是为了好玩。
兰斯洛特与多洛蕾丝,他们是代表了人类的两种极端的双生子。纯粹的善和最纯粹的恶。当这样的两个灵魂共用同一具身体的时候,善的那一面必然会无比痛苦。
然而,当他在奥兰多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与他共用身体的邪恶妹妹之后。兰斯洛特感觉到了空虚。从前的他纯净如同神使,而如今的他他就只是一个完整而普通的人类。从前多洛蕾丝承担了所有的恶,让他可以保持纯净的心,其中只容得下未来,理想和弥赛亚。然而多洛蕾丝所作的恶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特殊的痕迹,虽然她已经离去,然而欲望却在他的心中滋长起来。
离开了多洛蕾丝之后,他开始洗掉了脸上的油彩,以真实的面目示人。他仍然自称兰斯洛特,然而这时候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兰斯洛特了。
他总是在想念梦娜,这种感情非常复杂,混杂了愧疚和怜悯,每一天的夜里他都会梦见她的倩影。兰斯洛特发觉自己病了,他睡不着,也吃不下饭,头脑里面一片混乱。时间久了,他的眼睛下面出现青黑色的眼圈,脸色苍白得可怕。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是因为他的身体不适应只有一个灵魂。然而这种症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兰斯洛特过了很久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病因,他发觉自己爱着梦娜。
他爱着她,但是他已经不能向她表白。自从多洛蕾丝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就已经失去了表白的资格。而兰斯洛特到了此时终于约略意识到多洛蕾丝做出此种恶事的原因。
恋爱是甜美的,然而毫无希望的恋爱却是一种甜蜜的毒药。各种美妙的事情在兰斯洛特的脑海之中回荡,仿佛最温柔的乐曲。然而他却明白这些美妙的事情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永远也不可能变为现实,只会让人感到痛苦。然而这种痛苦此时竟成为了一种生存的必须,因为一旦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就丧失了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