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欧狄斯既然已经恢复了人身,原先那具金属躯壳所带来的强大膂力也就不再存在。尽管如此,他却也不肯往后退。他知道西比尔施法需要专心,便取出一口宝剑,护在了西比尔的身前。
两人正要动手,却见这些圣骑士突然开始移动,齐齐向着两人行起礼来。
西比尔与欧狄斯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诧异,仍是不敢收起武器。却见圣骑士之中走出一个穿着祭披的年轻教士来。他上前一步,对欧狄斯说道:
“在下是大光明会的主教,前一日,我观察星象,发觉我们大光明会所敬拜的弥赛亚已经出现在这里。我知道您本来是为着人类而死去的,如今复生,这实在是神降下的奇迹。
您本来是神之子,神让您复生,就是为了给这世界带来更多的奇迹,您实在应该负起这样的责任来。这里站着的,都是我们大光明会之中真心敬服您的勇士,希望您可以来领导我们,把我们从这人间地狱之中拯救出来吧!”
那位年轻的主教眼睛里闪着光,充满对宗教的狂热感,样子非常虔诚。看那样子是对欧狄斯极为崇拜。而欧狄斯和西比尔对视一眼,只觉得可气可笑。大光明会的圣骑士们追击他们,从博萨尔城一路追到了科学会,害他们都差点丧命,直到她召唤出火焰凤凰才算脱了身。因为这样的缘故,两人对大光明会的人都实在没什么好感。
欧狄斯看那年轻主教狂热的样子,知道没法轻易打发他,耐着性子板着脸说道:
“我并非什么神之子,不过是人的儿子罢了,我的父亲从前虽然有些名望,却也只是个普通人。除他以外,我也再没有别的父亲。你们大光明会的人做事一向颠三倒四,我实在不愿与你们有什么牵扯,我看你们还是走吧。”
听见欧狄斯这么说,这里站着的那些圣骑士之间一片哗然,那主教的眼中竟是流下泪水来:
“夫子竟是这样的冷心肠,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我们这些被牧人嫌弃的羊群,要怎么样才好呢?”
他就这样哭起来,让欧狄斯和西比尔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正在手足无措之间,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断喝:
“既然被人嫌弃,那么就快走吧!”
众人抬头一看,远处竟是又来了一支队伍。为首的那人样子十分潇洒,原来是大家的老熟人。西比尔又惊又喜,不觉叫了一声:
“埃尔蒙德!”
来人正是埃尔蒙德,他听见梦娜叫他,微笑了一下,向她点头致意。然后又转向那主教,冷笑一声:
“欧狄斯是我们巫术联盟的女祭司亲自挑选出来的金枝国王,待他加冕之后,便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可以护佑这世上草木繁茂,重现生机。和你们大光明会又又什么关系了?”
西比尔听见埃尔蒙德这么说,也是一愣。她出来的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一多,竟是将从前在巫术联盟时常说的女王国王之类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此时听见埃尔蒙德提起,心中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那年轻的主教虽然是大光明会的人,然而他对从古至今的各种传说无不精通,明白“金枝国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听到埃尔蒙德这样说,便怒道:
“难道我会将我们的弥赛亚交到你的手中,任由你们摆布、害他的性命吗?你们那金枝国王难道还是什么好差事不成?”
埃尔蒙德听他这么一嚷,脸上红了一红,并不说话。西比尔听到这话却起了疑,转头向他问道:
“埃尔蒙德,你是我的好友,又是我的导师,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还请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埃尔蒙德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说出了真情:
“我们对于那个预言的研究一直在继续。近日里终于得到了重大突破。此前我曾说过,女祭司选出的人将会成为国王,国王将会建立邦国,拯救世界。我们发现这个预言在古代的历史中始终有迹可循。其中最早的记载,就是金枝国王的习俗。而通过这个预言而选出的国王,便是一位金枝国王。
金枝国王是非常有权势的森林之王,他的存在可以让他的领土得到庇佑。但是金枝国王的继承方式却相当残暴,继承者必须要与金枝国王进行决斗,直到国王决斗而死,继承者才能成为新王。
这不仅仅是一种习俗,而是一个诅咒的现实体现。你可知道坦塔罗斯家族所遭遇的事情?坦塔罗斯本来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他杀了儿子佩罗普斯,用他儿子的肉招待众神,因此受到了惩罚和诅咒。自此之后,坦塔罗斯家族的人虽然战无不胜,却总是不断相互杀戮,不断相互诅咒。直到数代之后,俄瑞斯特斯以杀死了自己母亲的方式来为自己的父亲阿伽门农复仇,然后开启了新的谱系,这个诅咒才宣告结束。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不仅仅只有坦塔罗斯家族遭遇了这样的不幸。所有带着金枝王的身份出现在人世上的人,都免不了要遭受这般的不幸。历史总是不断重演,而现在历史已经走到这里了。已经是时候再诞生一位新的金枝王来拯救世界的时候了。
成为金枝王的人注定要承受这样的诅咒。为了整个世界的幸福和平静,金枝国王的家族必将相互杀戮。这不仅仅是诅咒,这是代价。这是成为国王的人的代价,这是拯救世界的代价。”
埃尔蒙德极为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当所有故事讲完,他看着欧狄斯与西比尔,问他们:
“你们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
☆、末日历105年 初夏
“我接受!”
“我不接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西比尔听见欧狄斯这样讲,吃了一惊。两个人互相对望着,西比尔的眼里充满惊异和不解,而欧狄斯露出的却是温柔的笑容。
西比尔在巫术联盟的时候,巫术史学得很好。坦塔罗斯家族的故事,她知道得非常清楚。
以西比尔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那是一个极为野蛮和恐怖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近亲之间充满了屠戮与□□之类的事情,仿佛人世间所能发生的所有罪恶,都全部集中于坦塔罗斯一家了。
她记得巫术史的教材中说,坦塔罗斯本来是个作恶的人,为了试探众神是否全知全能,竟将儿子烹调做众神的食物。而坦塔罗斯的两个孙子阿特柔斯和梯厄斯忒斯兄弟两个相争,梯厄斯忒斯□□了哥哥阿特柔斯的妻子。
阿特柔斯发觉之后,杀了梯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学着祖父曾经做过的事情,把他的这两个侄子精心烹调为菜肴给他们的父亲食用……
此后的故事还很长,充满了恶念和不幸,在这个故事里,坦塔罗斯家中的人,父亲□□女儿,妻子谋害丈夫,儿子杀死母亲……家族内部的仇恨与罪恶始终不绝,绵延了许多代。仿佛整个世界的罪恶,都已经被集中在这个家族之中一般。
正因为如此,西比尔深知,一旦他们答应了埃尔蒙德,加冕为王。将要落在他们头上的这诅咒,实在太过于沉重。
此时的西比尔已经不是当初刚来的那个不相信巫术与预言的女孩。各种奇异的事情她已经见得太多,如今她再也不敢轻忽预言和诅咒的力量。
这几年的历练已经让她成为一个战士,她可以去战斗,可以在万军之中面不改色,她甚至可以战斗至死……然而这样的诅咒简直有千钧之重,她不敢。
令她吃惊的是,欧狄斯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欧狄斯自己本来就是出众的预言师,又在世上生活了一百多年,西比尔明白坦塔罗斯家族的故事,他自然是比自己还要清楚。
明知如此,他竟还是答应了吗?
这千钧的重担,这全世界的恶念,他要靠他的一己之力承担下来吗?
西比尔攥住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你真要……真要……”她想要问他,却问不下去,她的鼻子发酸,只能大叫了一声,“我不答应!”
她又转向了埃尔蒙德:
“埃尔蒙德,我绝不答应这样的事!”
看着眼前恼怒的女孩,埃尔蒙德的神色之中流露出一点歉疚:
“我不应该强迫你答应这些。”他说,“之前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世界……”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他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盼着她答应下去似的。
西比尔扭过头不去看他,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又看向了欧狄斯。
“为什么要答应?你明知……”她这么说着,哽咽了起来。
欧狄斯的笑容始终那么温柔。
“别这样,西比尔。”他说着,替她擦了擦眼睛,“能重新成为人类,我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我也非常高兴。今天,我所有的愿望好像都已经实现了。那么,我也不介意为了这个世界再牺牲一点东西。
我曾经试图做一个完善的人,我曾经试图拯救一整座城市。而我已经厌倦了,我已经不肯再做那些事情了,从此我要变成一个恶人了,一个凶狠的王,一个残暴的王,让他们用人类的性命来向我献祭,而我将要守护这人世的安宁,保佑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