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予将两人送去了火车站,临上车之前仍不太放心的问张先生:“确定不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吗?”
张先生肯定的摇了摇头:“金吉和银吉的莲藕身还需要人照料,再说你也不会道术,去了也帮不上忙。”
徐恩予不太死心的说:“可我懂医啊,你们要是到了那边身体不适应,或者是受个伤什么的,我还能派上用场……”
张先生笑了笑:“上回那些人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小伤我们自己能对付,重伤你也应付不来,再说要是我和绝儿都得指着你医治,你觉得他们能给你医治的时间和机会,能给我们活路?”说着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低沉了起来:“做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万一我和绝儿……”
“不会的,张先生。”绝儿打断了他,笃定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张先生微微一怔,笑道:“看来你这段日子学得的本事多了,都能这么自信的为我来保驾护航了。”
绝儿笑而不语,她不是对自己有信心,只是对那个人还抱着很深的期待。
徐恩予不想听到张先生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说,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催促着两人上车。
车站的工人将火车上的煤和水加足之后,伴随着几声短暂的汽笛声和一阵轰隆轰隆的发动声,冒着白烟的车头就缓缓消失在了徐恩予的视野里。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刚走到院子门口,脚都还没踏进去,从墙边的阴影里就突然冒出两个人影将他的胳膊给架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你们想干嘛?快松手!”徐恩予不知所措的看着身边这两个身着便服的统计局调查员,十分用力的想挣脱他们的束缚。
“徐恩予,是我。”沈卫勋的声音从两名便衣的身后幽幽地传进了徐恩予的耳中,冷峻的面庞上仿佛覆着一层白霜。
第141章
绝儿和张先生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到达了中央门, 跟着坐轮船渡江抵达浦口, 之后再次坐上火车, 经过四天三夜才到哈尔滨。出了火车站,绝儿才真正明白张先生在家时所担忧的那些意味着什么。
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绝儿本以为出了检票口, 拥挤的人潮就会散开了, 没想到刚踏出车站的大厅, 眼前就又排着两条黑压压的长龙。
入秋时分,从南方到北方的温度变化是十分明显的,现在又正逢日落, 气温骤降, 绝儿身上就只穿着薄薄的单衣, 忍不住抱起胳膊打了个颤。
“一个个过,别挤!都把证件老老实实拿在手上,谁要敢冲卡,可别怪皇军的子弹不长眼!”穿着一身黑褂、梳着中分油头的男人站在进城的关卡前耀武扬威的喊着, 在他身后是两排手拿步丨枪的日本兵, 关卡两侧还驾着四挺机丨关丨枪。
他时不时转过头, 像哈巴狗一样向腰间挂着长刀的日本军官点头哈腰, 待他再转过身来向出站的百姓传达信息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嚣张得意全然不同的面孔。
绝儿和张先生站在人群的后方,奇怪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同胞从各自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张白纸, 只瞥见白纸上方正中印着三个红色的大字——良丨民丨证。
她忍不住问张先生:“张先生, 他们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这队伍排着是干嘛的?”
张先生将眉头一压, 赶紧将她从人群里拉了出去:“到了这边,说话就要谨慎点了,东北这边已经被日本人占了,没有那个证,就进不了城,弄不好还会被抓起来。”
“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日本兵就能随便抓人?”绝儿实在难以理解,她远远望向在关卡前指挥的中分头,又问:“那个人是当官的?好像跟那些日本兵很熟。”
“当官的?”张先生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汉奸。”
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前面逐渐缩短的队伍,心中飞快的思索着通过哨卡的办法,而就在他和绝儿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两人脸上踌躇惊慌的神色很快就被人群边上的一个男人放在了心上。
就在这时,绝儿突然感觉有什么人拍了拍后背。她转过头一看,一个穿着薄棉衣的瘌痢头正在给她递眼色,插着手的宽大袖筒里的露出一截纸样。
他警惕的缩着脖子,时不时往关卡边的那堆日本兵的位置瞄一眼,嘴唇在动,视线却没有停驻在绝儿身。
“这个你们要吗?”他又晃了晃露在袖筒边缘的两张良丨民丨证。
绝儿看着他,拿不定主意,赶紧拉了拉张先生的胳膊,冲他朝瘌痢头的方向努了努嘴。
张先生将眉头一锁,跟绝儿换了个身位,只是稍稍瞥了一眼瘌痢头和他手里的东西,便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对他说:“能管用?”
瘌痢头歪着嘴巴无声的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胳膊肘指了指队伍前方的一个中年男人:“要是信不过可以去问那家伙,他就是靠着我卖给他的这个进出关卡的,好几回了。”
瘌痢头一说完就吹了声哨子,被他指过的那个男人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碰上他的视线,但很快就心虚的将头转了回去。
张先生见状便有些信了,更何况他和绝儿根本没有别的可以拿得出的法子来应付这群日本兵。
“多少钱一张?”他问。
瘌痢头摸了摸鼻子,靠近他们比了个“十”的手势:“十块一张。”
“倒不是很贵。”张先生低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将二十块的给了他,“两张我都要了。”
瘌痢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倒着身子贴在张先生身前,将拿着证的手从另外一侧的腋窝下送到了张先生面前,直到从眼角余光看到张先生将钱放进了他衣服口袋里,才松手将那两张证给了他。
张先生一拿到东西,绝儿就凑过去看了看,而这个时候,那个瘌痢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队伍,悄悄退到了不远处的一处人堆里,看起来跟他是一伙的,继续往长龙中打望。
“拿好。”张先生将其中一张良丨民丨证递给了绝儿,“一会过卡的时候自然点,不要紧张,免得露了马脚。”
绝儿紧张的点了点头,跟着队伍又往前移动了几步,就在这时,从前面关卡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放开我!”是瘌痢头刚刚说过的那位光顾过他的“客人”,此时已经被两名日本兵反扣着胳膊无法动弹了,站在他面前的汉丨奸手里拿着他刚才递出去的良丨民丨证,歪着脑袋不断审视着他,“你出城干什么去了?”
“探亲。”男人涨红着脸说。
“探亲?”汉丨奸看了看他的周身,“就你一个人?什么东西都没带?”
男人咬着牙没吭声,两条胳膊都快被日本兵给掰折了,疼得脑门上直冒冷汗,哪里有心力再去应付他的刁难。
也不知道汉奸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走到他面前搜起身来。男人脸色大变,立刻剧烈的扭动起身体来反抗,“你想干嘛!”
汉奸没理他,过了没多久,手下好像摸到了什么,立刻向两个日本兵说了几句日文,其中一名二话不说就将男人的厚棉衣给扒了。
“我就说嘛,这天气还不至于穿这么厚啊。”汉奸抖了抖手上的棉衣,衣服里发出了“咚咚”的微响,他立刻扯开棉布一看,是用胶带缠着的几十瓶西药。
他面露喜色,第一时间拿着这些药走到了关卡后,向日本军官邀功:“皇军快看,是青霉素!”他指了指一脸惨白的男人,又将从男人那里拿来的良丨民丨证拿了出来,“这张证一看就是假的,那家伙肯定是地下党的人!”
留着八字胡的日本军官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的将他推开,然后拔下了腰上的日本刀,以锋利的刀尖抵在男人的胸口,让汉奸替他翻译道:“他们那些人藏在什么地方?”
男人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一个字也没说,只冲他脸上啐了口吐沫,紧接着毫不畏惧的将赤丨裸的胸膛顶向了身前的日本刀……
身后民众的惊呼淹没了长刀刺穿骨肉的声音,银色的刀身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男人高高的扬起了头,嘴角溢出的鲜血将他脸上的笑容衬托得异常悲壮,只听他高喊道:“中国人万岁!”
被羞辱的日本军官狰狞的瞪了他一眼,报复性的将深深插在男人身体里的长刀狠狠搅动了两下,然后迅速拔了出来。胸口的窟窿立时像泉眼爆发一样,不断的往外涌着血。男人仰着脸剧烈的抽搐了两下,架在脖子上的脑袋才彻底垂落了下去。
汉奸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不轻,赶紧挥手让日本兵将男人的尸体带下去,又对动怒的日本军官拍了一通马屁之后,过卡的秩序才再度恢复了正常。
绝儿从没有看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刚才也明明没必要那样做,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去赴死?
不等她找出答案,就看到张先生将买来的证紧紧捏成了一团,满腔怒火的正欲去找刚才瘌痢头算账。谁知他晚了一步,瘌痢头见到情势不对,早就跟着他们那帮人趁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