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惊诧地一拍大腿,醍醐灌顶一般,忆起方才发生的种种,忆起这一世发生的种种 ,上一世,再上一世……百余年,千余年,六千余年……
不,是万年,万万年。
记忆如同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一股脑地袭来。神魔的力量,山海的呼号,日月的轮转,草木的生长,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声音。
莫愁侧耳倾听,娇嫩稚气的脸上也挂上了人蛇的慈悲,突然明白了诸多重重。
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致开始分崩离析,人蛇温柔的声音穿透苍莽天地间的嘈杂,袅袅地萦绕在莫愁的耳畔。
“醒醒吧,孩子,做你该做的。”
不多时,晕倒在地的莫愁悠悠转醒。
众人惊叹,他们的莫愁终于醒了。
唯有莫愁明白,是她,万古上神,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愁彻底觉醒,这周内会完结。
相信我,he,会给大家一个好的交代的。
第83章 异变
面容依然是莫愁的面容, 神色却不知为何, 再不是那娇嫩少女的神色。
苏剌还沉浸在巨大的悲喜转圜之间不能自拔, 她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莫愁, 满目的虔诚。
她窥不得天机, 不知莫愁体内的神性已经觉醒。只觉得肉体凡胎的姑娘如今凭空幻化几份冯虚御风的仙气来, 应当是承了老友妙真的几丝血脉了……
莫愁玲珑的双瞳看向苏剌,伸出纤细洁白的玉掌, 轻轻一抬, 一股虚空之间平地而起的力量将苏拉扶了起来。
随即, 低敛眉眼, 深深凝望着地上的那具干尸。
“莫愁,妙真她……”
苏剌的话未说完, 莫愁挥手打断了她。红唇略展, “我都知道了。”
莫愁转身,满目忧思地看着熟睡的谢清明, 低声道,“我醒了,你也该醒了。”
苏剌走上前,轻叹, “广寒大义, 以一身的灵力护住了清明的血脉,还盼着清明早日觉醒……”
未等苏剌话说完,她惊诧地发现, 地上的这摊血肉发生了诡谲的异变。
苏剌赶忙收敛心神,清心明目,待再定睛望去之时,发现她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而是谢清明的身体,真的在慢慢地收缩……
苏剌眼见着已然没有五官的谢清明,面部更加萎缩了,她惊呼着,“怎么回事?”
一旁的莫愁却神色自若,用冰冷的玉指轻轻敲了敲苏剌的手腕,“莫慌……”
谢清明的身体缩成了一个巨型囊袋的形状,通体赤红一如烈火,背上突出的蝴蝶骨处萌发出两对如雪的白翼。
苏剌所生百年,见过诸多珍奇野怪,又是狐狸附体的出马之身,自认为见到何等怪胎都不会大惊小怪,可如今实在是忍不住要把心脏吐出来了。
莫愁俯身蹲在这肉球身侧,伸出手,轻柔地捋顺着他翅膀上的羽毛,满目的宠溺与哀愁。
也不知她就这样自顾自地沉浸在过往的哀思中过了多久,直到谢清明的身体不再有任何变化,三清殿内的一切归于沉寂,莫愁才绣口一吐,“萨满辛苦一趟,帮我办件事。”
苏剌颔首,“你说。”
“去裘府的后宅,我的书房里有一把桃木柄的刻刀。替我寻来。”
苏剌性情里最好的一点,就是从不拖拉磨叽,她只轻轻道了一声“放心”,便毫不犹豫地出门跨马而去。
莫愁站起身,望向鼻青脸肿的裘致尧,道,“趁这个空当,把红尘俗世了一了。人世间走一遭,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吧……”
说罢,方还慈眉善目的莫愁突然神色一凛,玉指弯曲成爪,于虚空处卷起一阵肆虐的旋风,把瑟缩在一旁的裘致远一把拽了过来。
莫愁的杀意仿若寒冬腊月的万里冰霜,裘致远跌坐在地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用手肘支着地,颤颤微微地往后退。
恐惧与敬畏让裘致远不敢直视莫愁的眼睛,他只是本能地喃喃,“别杀我,别杀我……”
莫愁的眼中奔涌着万丈波涛般的戾气,她冷眼睨着蝼蚁一般的裘致远,“你能逃到哪去?天幕之极,九州之外,山海之巅,还是时光之尽?”
说到这,莫愁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呵,你不是水神的化身么?怎么,万年的老朋友了,不认得了?”
说到这,莫愁平静神色下涌动的暗流突然爆发,她玉手一挥,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抽在了裘致远的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骤然裂开。
“别装死!说话!”
裘致远哆嗦着,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这段话来,“莫……莫愁你饶了我吧,我怎么能是水神的化身呢?都是骗人的……”
莫愁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她有的是时间,去看看人间的不忠不义之徒,会如何巧舌如簧。
裘致尧走上前来,用手中的剑抵着裘致远的喉结,“我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你为什么要杀爹娘?”
裘致远本能地避开剑锋,咽了咽口水,缓了半晌之后,嘶哑着嗓子道,“我恨他们。从我记事那天起,我就恨他们。恨他们貌合神离,恨他们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恨他们如此离心离德却偏偏要生下我!”
人的七情六欲永远都不可能独立而生的,裘致远言至于此,情绪激动了起来,竟然抵过了怯懦与畏惧,生出一股勇气来。
他一指拨开了裘致尧的剑,苦涩地哼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见过爹深夜一个人跑到后宅的书房前发呆的样子么?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娘就站在百步不到的角落里,静静抽泣着。”
说到这,裘致远像一头疯魔了的小困兽一般,凌乱的发丝垂在脸庞,双眼如滴血一般的腥红。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珵美,“都是你!都是你!你该死,你该被千刀万剐!你为什么又活过来了!为什么!”
“呵”,裘致远真的如同疯癫一般,俊逸的脸上一半写着无奈,一般又写着戏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这么小心翼翼地长大了。十几年来,娘每说错一句话,我的心都跟着揪一下。娘稍稍又一件事做得不好,我便跟着担惊受怕。因为我知道,爹心里根本就没有娘。他只惦记着那个死人!死人!”
“后来,终于有那么一段日子,爹不再往后宅跑了。我以为这一篇终于翻过去了。”裘致尧哭笑不得地叹道,“谁知道还没过多久,爹就领回来了个戏子,还让她住在了后宅!这下好,爹直接搬到后宅不出来了!”
“我能怎么办啊,跟娘一样无休止地哭啊闹啊?她把我一生该流的眼泪都给流完了,我不能哭,也不能忤逆自己的父亲。我只能走,远远地离开这个家,远远地离开这片伤心地……”
他倚着柱子,双眼空洞洞地望着三清殿里的神像,“我和二娘娘去江南的途中,遇到了风浪。雷雨交加,巨浪滔天,我以为我就这样要死在水上了呢。结果,水中腾空而起股暖流,把我和二娘娘护在其中。我们两个获救了。”
听到这,莫愁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是问道,“谁救了你?”
“相九。”
裘致尧没听过这个人,正欲询问,被莫愁拦住了。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裘致远继续说下去。
“相九听闻了我的身世,给我讲了很多我从没听过的理论。他告诉我,他是水神派来接我回家的,他告诉我,我是水神的肉体化身。”
说到这,裘致远自己都笑了,“呵呵,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可能相信如此荒谬的话。相九每日都来与我论道,我每日都把他驳了回去。可碍于救命之恩,我总不能和他不见吧。就这样,日积月累的,我心里的恨被他滋养着,孕育着,慢慢生根发芽,慢慢开花结果……”
“于是你明知是骗局,依然同一去做他们的傀儡,”莫愁道,“因为他们给了你报仇的方法。”
裘致远苦涩地笑了笑,“是。我成了傀儡神明,于是便有了支配普通教徒的能力。我原计划让他们将三姨娘拉入伙,然后靠她身上养成熟的虫子灭掉全家。”
裘致尧在一旁听得一愣,“你怎么能保证,她会被骗入伙呢?”
“洗脑,”裘致远道,“只要是人,就有缺点。欲望,贪婪,嫉妒,愤怒……这些都是人的缺点,可最为致命的缺点,是仇恨。”
莫愁愣愣地应和,“所以你派管家毒死了她腹中的胎儿,导致她流产。于是她为了报仇,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你们的五毒卵。”
裘致远及至此时,才敢正眼看向莫愁,他无奈地道,“可人算不如天算。三姨娘是个沉不住气的,她擅自加大了剂量,又用自戕的方式换得上古邪术。更可恨的是,我的好妹妹,你竟然轻而易举地把她给除掉了。”
“爹娘这一生,虽然没有任何感情,可默契却不少。三姨娘死了的消息就这么被封锁了。原计划,八月十五当天,她体内的虫卵会成熟,杀死全家。可在家里等了一夜的我,什么也没等到。”
“我以为是计算出了失误,就这样,我留在家里伺机去看看三姨娘。可你们总是有办法把我拦在后宅的院外。我决定请相九出面,解决了这一切。可那时我发现,相九开始对我这个傀儡越来越不耐烦了。甚至……甚至有了要换掉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