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粥的官兵木头般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但又像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似的又继续分派着那锅已经见底的粥。方才那一眼,那空洞洞的眼神令偷懒的官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官爷。”
他闻言看了过去,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呆。池净继续说道:“官爷,我们光喝粥也是不饱的。”
“嗯。”那位官兵道,眼神变得像之前的那位一样空洞。
...
邻棚里的灾民集体呆呆地看着外面水位仍高及腰处但已经比之前退了许多的洪水,不知还要几天,他们的家园才会完成从水中冒出来?
洪水快走吧,他们是如此迫切地回到自己的家中,看到那些熟悉的摆具...只要有个歇息的地方,他们就能重新振作起来,开荒种地,重新获取粮食,勤勤恳恳地不饿肚子。
做什么都比现在好啊。每天半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稀饭...
“娘,我肚子饿,想吃米饭。”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怯怯地拽了拽娘亲的袖子说道,他看到大风哥的娘亲刚才出去给他带了一碗米饭回来。
“...好,金儿想吃什么,娘都去给你要回来。金儿乖乖在这等娘,不要乱跑,知道吗?”妇人道,脸上一片淡然。她的丈夫早死在前几天的洪水里,若不是为了儿子,她也毫不犹豫投进河里跟丈夫共赴黄泉了。
她只在乎儿子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正要起身朝外走去,她的手臂被人用力抓住,她心中大惊转过身来——一碗散发着热气的米饭放到了她的手中,饭粒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甚至散发着些白茫茫的刺眼的光。
“不要去,他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玉瓶道,眼有些涩。指了指她的儿子,小小的娃儿脸上布满疑惑,眼中天真纯洁。
妇人捧着米饭发呆,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玉瓶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手臂,抿了抿唇忙松开来,这才走开小声对大棚内另外的人说道:“你们别急,再等等,很快就能吃到米饭了。”
周围的人听了没有半丝情绪波动,只当作是一个饿疯了的丫头。
直到他们看到两个愣头愣脑不会说话的官兵抬着一锅白米饭走了过来。
...
“嘻嘻,姑娘你的药粉真了得。”玉瓶与有荣焉地道,姑娘居然有这种能短时间迷惑人心智的药粉,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灾民们都吃上了热腾腾的米饭。
也幸好那些官差头子们嫌守着死气沉沉的灾民们晦气,所以只留下这些负责伙食的十来个官兵守住灾民们,不然姑娘的药粉铁定不够用。
“可是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池净道,只能暂时先这样了。她将这十几个官兵们一个个分别催眠了,现在他们又重新去煮更多的米饭,出来分派给更多的灾民。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但如今已经这样了,那只能想办法去弥补了。
池净对玉瓶解释道,这些官兵之所以会突然像失了心疯般反常,都是她以前偶然从高人手中得到的药粉起的作用。但份量不多,所以要省着点用。
总之所有会被怀疑是妖术的,都推给高人便是。
她在东离撒过的谎都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吧...池净忽然自己觉得这个套用广告词的形容也挺有趣,浅浅地笑了出来。
“爹,那个姐姐说的是真的,真的有米饭吃!”一个孩童兴奋的声音响亮地透进每个人的耳膜,听到的灾民都露出了会心的一笑,和善地望了过去。
包括池净。
然而,在看到那名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兴奋地围着的父亲的脸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了。
第145章 应该
不该死的人死了,应该死的人却活着。
池净看着那个被三个孩子围着叫爹的男人,只觉头皮发麻,脑子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运转。
只因那男人正是那天她离开桂宁镇前,那名送她出门,被她告知真相却想要拿脏水泼她的那位客栈的店小二。
白胡子的老人家阳寿未尽,他本该活下来,洪水退后再回到自己未被毁的家中。不但年事已高且再无儿孙绕膝,但他乃长寿之格,靠着邻居们的每日接济下,还比现在多活了二十年,足足一百岁才寿终正寝。
而这名客栈的店小二本应死于前几日的洪水中,在救自己的第四子过程中脚突然抽筋不止,最终与第四子于水中双双溺毙。
可是现在他完好无缺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是怎么躲过去这一劫的?他信她了吗?因为听了她的话,所以做了什么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事吗?
她突然有些心慌但更想上前一步去看看他的眼睛,脚步却像绑了石块一样迈不动。
“是啊,明儿。那个姐姐没有骗我们,真的有米饭吃。”店小二也绽开了这些天以来最喜悦的一个笑容,虽然这个笑容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今年的怪事特别多。先是百年无水患的北县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水灾,再是从来只会苛刻灾民们的官兵居然端来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
大家都说那些官兵是鬼上身了,那些死去的亲人们见不得他们这样虐待大家,都冤魂不散地聚在他们身边,寻找着机会上他们的身...
以往他也常听那些投宿的文人们聊天偶尔说过一句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总之他是深信不疑的。
那些死去的亲人们啊...在天之灵要保佑我们...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他四周看了看,又似乎没什么异样。忙双手合十,不停地重复说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姑娘,他们竟然才准备了这么点米!”
此时池净与玉瓶正站在官兵们存放粮食的营帐里,里面的肉类仍余不少,但大米却已经所剩无几。毕竟,这些米多半是留给他们这些官兵自己吃的,灾民每天喝几口米汤根本不需要放几粒米。
怎么办,她们是不是太冲动了?不该让官兵们去煮米饭,应该煮成粥。煮成粥的话虽然不太吃得饱,但起码能多吃两天,多撑两天,洪水就会全退了。
怎么姑娘没有回应?玉瓶奇怪地一看,姑娘在发呆...“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池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嗯?米吃完了就接着吃面吧。”
“姑娘,那这些官兵...要不要给他们吃的?”玉瓶纠结地道。
“给他们每人半碗脏的稀饭,今天吐了口水的那锅。”池净冷冷地道。忽眼眸闪了闪,又指着其中一个道:“那个就给他吃两碗干净的粥吧。”
玉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也赞同地猛点头道:“应该的。”
“死的人真多,怪可怜的。”——池净所指之人,正是曾背地里对灾民们表达过同情的那个小兵。
...
“叔叔,你真的是鬼吗?”明儿张着闪亮的大眼睛,不敢用力,只轻轻扯了扯官兵的衣角。
那官兵像个木头人般,没有灵魂,行尸走肉似地站得笔直,直直盯着前方不知哪个焦点,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唉。”明儿坐了下来,小小年纪脸上却透出深沉的忧愁和思念。
“叔叔你如果真的是鬼,可以告诉明儿,明儿的娘亲在哪里吗?”那一天,他们看着娘亲被大水冲走了,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叔叔,明儿好想娘亲。叔叔你也想你的娘亲吗?”
“叔叔,爹说娘亲会去投胎,下辈子会做好有钱的人。所以明儿不可以整天想着娘亲,不然娘亲会投不了胎的。”
“还有小弟,小弟也掉进水里了。小弟下辈子也是一个好有钱的人。”
“叔叔,明儿不敢想他们,明儿怕他们投不了胎。那娘亲和小弟下辈子还会记得明儿吗?”
“明儿想要娘亲...呜呜...”
“娘亲偏心,只带着小弟去做有钱人...”
“明儿也想跟着娘亲和小弟走,呜呜...”
连思念都不敢尽情释放的懵懂男童像受伤般的小兽抱着自己将自己卷成一团,边哭泣着边倒在官兵脚边睡了过去。
深夜里很寂静,甚至连蝈蝈或青蛙的叫声都不曾响起。
在这样安静得令人压抑的,满天繁星的夜空下,一双白皙如玉般的手温柔地抚了抚明儿的额头。
“娘亲...”明儿眷恋地将脸往温柔的手心里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又再次睡着。那双手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走回尚可遮风挡雨的大棚内。
...
“池姑娘。”
刚将明儿送回棚中,替他盖好薄被,池净满怀心事地走出大棚,一声“池姑娘”唤起了她的注意。
夜幕里,男子像从星空中走下来的仙人般,一身白衣超凡脱俗,眉眼清冷但依旧无损俊美。
“民女参见五王爷。”池净行了行礼后随即想起,她似乎从未在这位王爷面前取下过面纱,那他是如何得知这是她的真容?
“不必多礼。”凌云淡然道,背对着夜色负手打量着眼前简陋的大棚。
“王爷深夜到此...不知?”有了以往的交谈经验,她知道主动询问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则她与他二人会一人站一边,对着大棚发整晚的呆。
“无事。”凌云道。
“哦。”池净表示了解地应道。是他先把天聊死了,可不关她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