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意寒往身后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蛋看了一眼，心痛如绞。
当年，娘就是用这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告诉我，池净那女人最在乎的人是谁？只要你告诉我…”虚通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声音阴冷而又慵懒得像一条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我就给豆豆吃蛊母。”
蛊母！吃了之后便百蛊不侵，豆豆便再也不会像当年的娘一样离他而去…
聂意寒自厌地闭上眼:“你说话要算话。”
第492章 相煎
论精通阵法，池净或许比不上虚通。
但将离能。
将帅即军心，将离早就在万晟与牛轲廉何必方楚家等人的营帐外都设了阵法，使他们不能轻易被掳了去。
所以池净一度非常放心，直到出了聂意寒的事，她才又再度担心起他们的安危来。
提心吊胆了数天，直到两军再度交战的这日，乍见被虚通抓到阵前的那些人，她还是没忍住，嘴里蹦出一句脏得不能再脏的脏话。
楚家与何必方也一脸阴沉，而牛轲廉则是直接破口大骂！
除了不明就里的万晟，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虚通难得地出现在阵前，身旁数十人守卫着他的安全，其中亦包括了顾雨盼与赵童。
听着牛轲廉声如洪钟一声比一声难听的咒骂，他不痛不痒地微微一笑。
卑鄙？可是极其奏效呀。他做了个手势，便有士兵将捆绑得像一连串粽子般的人质们分别以刀抵着，押到最前方。
“对面的逆贼听着！即刻退兵投降，否则…每一刻钟杀一个！”
一刻钟？虚通皱了皱眉，淡淡吩咐道:“先砍一条手臂。”
无华军的那些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深知所有的变数皆在池净与将离二人身上。只要有这二人在，别说一刻钟，眨个眼的功夫都极有可能会让事情偏离正轨。
既然如此，那就先给他们来点餐前小菜，开开胃吧！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被扔到无华军前。
…
无华军等人紧紧抿着唇，就连不断叫骂的牛轲廉也闭上了嘴，双拳握起，手指关节噼里啪啦地响。
万晟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望向池净，要一个解释:“你认识？”
池净此刻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正要说话，听得一道稚气未脱的少年声音突然高声颂起诗来。
“煮豆持作羹...”几乎是他声音刚起，其他的小少年便齐声跟着念了起来。“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除了躺在地上，失了手臂陷入昏迷中的小洋葱，其余的小少年们皆定定地朝着池净的方向大声背诵着七步诗。
没错，被虚通找到，掳到阵前作为人质的这群人，正是池净曾经救治过，后来在他们痊愈后隐秘藏起来的大杂院的那些孩子们。
那些原本瘦骨嶙峋的小身板们在池净的救治与资助下，在楚家的悉心照料与教导下，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一折便断的小幼苗。
然而，此刻他们被捆绑着，被东离军队像挡箭牌般挡在前头，但小小年纪的他们脸上并无惧意，人人皆一脸从容与坚毅。
“本是同根生...”
当念到这一句，就连以刀抵在他们脖子上的东离兵士也不忍地别开了双眼。
本是同根生...大家都是东离的子民，东离的子民啊！
他们投入东离军队，离家多年，为的也不过是家中温饱。好几位成了家的，家中自然是有孩子的，如今将刀对着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心里又何尝好受？
只是军令如山，哪怕心里再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他们又能如何？
“相煎...何太急...”最后一句念出，好几个少年终还是忍不住哽咽。
相煎何太急...他们来到这个世间上才短短的十来年光阴，对大多世事仍懵懵懂懂。但即使再不明状况，看着躺在地上的小洋葱，再看到对面那几抹熟悉的身影，他们再无知，也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从出生至今，他们不断地遭遇各种各样的灾难。被拐卖，折了手断了脚，一次次地生病，一次次地流血，但他们仍想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期盼着有一天有路过的仙人心生不忍，将他们从苦难的沼泽中拖出来。
他们等到了，何其有幸，来的仙人还不止一位。
楚叔叔将他们救下，池姑娘将他们治好，还给他们新衣服，让他们读书认字。他们过了一段快活无比的时光，那些日子里，他们心中充满了感恩，只想将书念好，将来不求出人头地，只要别丢了楚叔叔和池姑娘的脸就好了。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短暂得还来不及好好沉溺一下，这场美梦就要醒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楚叔叔会突然有一天将他们藏起来，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藏得那么隐秘却仍是被人寻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分成了两批人分别藏匿于两个山头，现在看来，这些坏人们只找出了他们这一批，虎牙带着明儿和小狼，还有胥家的四个小妹妹等人那一批没被找到。
这样也好，他们大杂院的这些孩子们也不至于被杀了个精光，池姑娘的心血还是没有完全白费的。
“楚叔叔...池姑娘...”小河哽咽着，不敢朝地上在昏迷中发出痛吟的小洋葱看去，更不敢看小洋葱向下那濡湿了身下泥土的那滩血。
他怕他多看一眼，都没有力气站住脚。
即使向来像大哥一样关爱着他们，引导着他们往前走的主心骨小洋葱倒在了血泊之中，但他们仍没有失了主见，更没有半个人软弱地低头求饶。
小洋葱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他们大家伙儿说了，他们的命是楚叔叔救的，脚是池姑娘给的。如果没有楚叔叔与池姑娘，他们现在仍像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臭虫般，躲躲藏藏地活着，生不如死。
小洋葱还说，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死去，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垂怜。
他们深以为然。
做人要知恩图报，但楚叔叔和池姑娘不止一次说过，不需要他们的回报。终于，报恩的时候到了。
池姑娘曾说过，她要做很多事情，等这些事情成功了以后，她能救治更多像他们那样的孩子，能令更多正常人家的孩子幸免于难，到时东离将不再会有“残疾丐帮”。
池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他们绝不能帮着这些坏人阻拦池姑娘。
小河颤抖着笑了笑，短短一日之间似乎长大成熟了不少。小洋葱不在，那他就是大哥了吧？是大哥就要带头，领着大家报恩。
“楚叔叔！池姑娘！”他大声地喊道，冷风凛冽，但还是将他的话送了过去：“谢谢你们！”
楚叔叔，池姑娘，对不起。
这一辈子实在太苦…
太苦了。
第493章 相助
“不要！”池净几乎是立即猜到了这些孩子们的想法，心里一慌，冲上前几步，同时大吼道。
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啊，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想到办法的！
“不要做傻事！”楚家也脸色大变，试图喝止这些孩子们，让他们冷静一些，不要冲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她耗费了大量心血救治回来的孩子们，对他们的劝阻听而不闻，从容地，不约而同地紧闭上眼，朝身后刀的方向撞去——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的身子软了下去，浓厚的血腥味儿飘了过来。
池净恨得双眼发红，紧咬着唇，感觉到齿唇间渗出同样的血腥味。她费尽心思救治他们，是为了让他们这样报答她的吗？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的吗？
楚家第一个冲了出去。与此同时，牛轲廉咬着牙，阴沉着脸也迸出了一个字：“杀！”
震耳欲聋的旗鼓声响起，无华军像离弦的箭般直朝东离军疾射了过去，一场浴血的厮杀继续展开。
卑鄙至此！禽兽不如！抓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来当人质，这是人干的事吗？无华军气势如虹，此时人人脸上有着不容错认的愤怒，凭着满腔的激愤，存着替那些孩子们报仇的心，以不要命的姿态打了东离军一个落花流水。
这些孩子们尚有血可流，头可抛的决心，而他们作为东离上下寄以厚望的无华军，难道连这些孩子们都比不上么？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虚通黑着脸回到了营帐，听着外头阵阵厮杀声，不悦地一脚踢翻了帐内的水壶。
仍不解气，又一脚踹到静站一旁的赵童身上。赵童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行血来，却不敢反抗。
“道长...”帐外有人来报，“我们要撤退了。”
打不过，打不过，今天的无华军跟吃了炸药似的，前所未有的愤怒，也前所未有的强。
“哼！”又败一回！虚通冷哼一声，挥袖而去。
...
这场仗很快结束了，东离军莫名心虚，主将仍在却军心大乱，节节败退。
无华军赢了，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战场上，忙着清点人头的，包扎伤口的，还有忙着盘点敌军粮食的兵士们有条不紊，但每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往远处的那营帐瞄去。
那些孩子们除了最先断了一臂的那个，其余的全死了——哪怕他们来得再快。查探过孩子们的脉搏后，是真的已经悉数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