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也有些时日了。”那老者和善地道,两个多月了。
“那就难怪了。”百姓乙道,脸上升起一股自豪之色:“这几个月里啊,皇上封了一位圣女。”
封了一位圣女?圣女还能用封的?
圣女,一般所指有圣德之女子。所谓的圣女,终生不得与男子结合,一般由宗教内部推举,无一例外都必须拥有特殊的能力。这些特殊的能力有时候是指影响一个国家的国运,也或者看到过去,预知未来,更有与神通者。
由皇上封的圣女...还真的是头一回听闻。
“就在两个多月前,”百姓丙接过话茬来,“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名十二岁上下的小姑娘,她说南城会有异象,这个异象还会引发一场瘟疫。”
瘟疫?老者瞬间了然,原来用的这招?
“结果不出两天,南城外的一个农户家中猪栏里的猪就无缘无故死了!”百姓丙见那老者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啧”的一声瞪他一眼,“你这老头别不信呀!别的不说,你没见过死去的猪还能自己站起来的吧?”
“呵,这倒是没有见过。”但他见过死了还能自己站起来的猴子,死了还能自己站起来的熊...猪算什么?
“是吧?老人家,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没有见过吧?”百姓丙得意地道,
这老者脸上的大肉疤看起来有些吓人呢。不过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对他有些熟悉?
...
“姑娘,请给我一杯蜂蜜姜茶。”老者闲庭信步,经过数条街道而没有半点流连停留,直走到无华楼。
冬日的无华楼虽然因为寒流的来袭,客人没有以往多,但选买黑白球的,喝姜茶的人也不少。他走到柜台处之时,恰好只有琉璃一人,其他客人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消磨着悠闲的时光。
“好的,客官。”琉璃机械般应了一声,双手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才区区两个多月,原来落落大方,红光满面的琉璃如今面色枯槁,骨瘦如柴,即使施了脂粉遮瑕,却仍掩饰不了身上透出来的满满疲惫与憔悴。
她依然很敬业地坚守着无华楼,有礼而疏远地对待着每一位客人,可她的一举一动有如被人支配的无灵魂傀儡,连双眼亦失去了往日灵动。
老者——池净浅叹一声,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轻唤道:“琉璃,是我。”
背对着她忙碌的琉璃身子一僵。
许久,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认真地一看...
这可不就是姑娘吗?她与姑娘有多久没见面了?上回见到姑娘,还是在玉瓶成亲当天,次日天未亮她便回到了京城继续经营着无华楼。
那时...那时...白虎他还...
琉璃豆大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姑娘...姑娘...我...呜...我...”
她连说了好几个“我”,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的手上还捧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有冲了一半的蜂蜜姜茶。她捧着那杯子,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望着池净,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管道,除了掉眼泪,还是掉眼泪。
池净伸出手来,帮她将杯子放下,左右看下无人注意这边,便牵起琉璃的手,往后厨里走去。
后厨里的人并不认识乔装后的池净。但他们安守本份,而在招进来的时候池净亦有培训过,因此看到琉璃被一名老者拉着进了后厨,不但没有惊讶,更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帮忙照顾外面的生意。
琉璃便趴在池净肩膀上不断地抽泣起来。她不敢大哭,怕被外面的客人听见。
池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她知道琉璃喜欢白虎,但她不知道,或者连琉璃自己也不知道,琉璃对白虎的感情竟已经深到这个地步。
“姑娘,我好恨他...”琉璃咬着牙,恨恨地道。
池净一愣。
...
恨他,为何让自己发现自己情根深种后,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后,撇下她,自己转身先走了...
琉璃的双眼很快哭肿了,但她仍停不下来。
她不敢前往固城,姑娘的来信说,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请告诉琉璃我爱她,来生定必不再当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可是她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其实早就想通了,早就不介意了...在这世道里活着,就算自己不杀人,别人也会无缘无故上门来杀自己,只要他杀的不是无辜的人,那她还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可他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了。
姑娘说他葬在固城里一处山水秀美的地方...
他静静地躲在那个山水秀美的地方...他怎么适合安静?他最爱闹的啊!跟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整天笑嘻嘻的...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扬起那张娃娃脸对她笑,再也没有人心疼她的嗓子沙哑,再也没有人跟她说,琉璃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她再也找不到他,见不到他,哪怕梦里也不能。
这些日子以来,她睁开眼睛时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是他。清风是他,明月是他,天上的星星也是他。京城夜晚的烟花是他,小孩手中的风筝是他,无华楼里挂着的“赌”“贪”“贫”“贼”“戒”统统都是他...
只要想起他,她连呼吸都痛得钻心钻肺...
“姑娘,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忘了他?我好恨他丢下我...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拒绝他...”琉璃不断地捶着自己的心窝。
住在那里的人不见了所以空空的,却又被悲伤塞得满满的...
第444章 忘情
池净的双眼也红了一圈。
她也仍没有忘记,那时,笑得一脸灿烂的白虎与稳重有加的青龙从张家祖坟旁边的树上一跃而下,双双含着笑意拱手对她道——见过池姑娘。
如此神采飞扬,如此鲜活的生命。
如今才多久时日?却已物是人非。
“姑娘,我的心好痛...我没有办法睡觉,没有办法想其他的事情,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地说话...”琉璃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睁着一对泪眼朦胧向池净求救:“姑娘,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教教我,失去了心爱的人,要怎样活下去?
“琉璃...”池净喉间一哽,将她抱住,“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我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从这失去至爱的悲痛中走出来?
失去至亲至爱的感觉她尝过...不止一次...所以她知道那会有多痛,多生不如死...可是除了生生熬过来,能有什么办法?
“姑娘,我可不可以跟他走?”琉璃哭着道。
“你说什么?”池净呆住了。
...
“姑娘,我没有能力帮你打理无华楼了...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这颗心,这颗心它好痛...”琉璃说着,又用力地捶了捶心口,似乎在责怪它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不可以!你绝不可以有轻生的念头!”池净神色惊变,伸手抓住琉璃的手,紧紧地盯着她道。
“可是它一直在痛,没有停止过...”琉璃哭喊道。这一天天以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衰竭。
它像一朵已经彻底枯萎的花,不但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就算大罗金仙来,也再无法将它滋养回来了。
“琉璃,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枉死牢狱么?”池净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枉死...牢狱...”琉璃闻言,倒是停止了哭泣,怔忡地发着呆。
她当然记得。以往她最爱听姑娘说的那些神鬼之类的传说故事。姑娘曾说过,人若是轻贱自己的生命而选择去轻生,如割脉死,服毒死,上吊死,死后便是罪鬼。
枉死牢狱是十八层地狱中的第十四层,罪鬼需在枉死牢狱中服刑,不但死后三年不准受人间纸钱或供品,还要每日反复承受死的那一刻所受的痛楚。
但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姑娘在这个时候提起枉死牢狱是为了提醒她,就算她选择轻生追随白虎而去,也注定无法与白虎重聚。
白虎虽然生前双手沾满了血腥,但他却是死于他人之手,不管下第几层地狱,也绝不会是在第十四层。
竟连死,她也无法如愿见他一面么?
琉璃眼泪哭干,绝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不发一语。
...
“琉璃,你想要忘了他吗?”池净心疼地帮她理了理哭乱的鬓发,轻轻地问道。
“忘了他?”琉璃有些木讷地转向池净,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眼里有了些波动。“怎样...忘了他?”
她喜欢白虎,已经喜欢得深入了骨髓刻入了灵魂,又怎能说忘就忘呢?把她的骨头抽出来,还是把她的灵魂抽出来?
“我若有法子让你忘了他...”池净抿了抿唇,盯着她的双眼,认真地问道:“你愿意忘了他吗?”
“再也...再也不记得他吗?”琉璃一怔。
“嗯,就像从未认识过一般。”池净道。
“就像...从未认识过...一般...”琉璃失神地低喃。
她不怀疑姑娘的话,姑娘说有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让她忘了白虎。
忘了白虎的眼,忘了白虎的笑,忘了白虎对她的情,也忘了白虎对她的爱。从此,她的记忆里再也没有白虎...
就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又是狠狠一痛。她连忙伸手按住它,眼泪再次慌乱地掉落下来。
“我舍不得...姑娘,我很想忘记他,可我舍不得...”这太残忍了,对白虎太残忍了...若连她也将白虎忘了,谁还记得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