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么?”池净终于问道。
“怕。”死间倒也老实地回答道。
“可是他们在你身上下了毒?”池净又道,但回过神来想一想,自己问得似乎有些多余。
下毒控制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做法,但却不适合对死间下毒。死间,本就是一心赴死以完成任务的细作,那下毒不下毒又有何区别呢?
若用下毒控制,反而适得其反,令其反生叛逆之心,在敌军面前泄露出不该泄露的话来。
所以死间通常都是自愿前往。
“没有。”那名死间似乎有些内向,说了这两个字后便不再发言。
“那你为何?”池净透过半透明的屏风望过去,竟越来越好奇。
“我...”死间眼一红,刚说出一个字来,又紧紧地闭上了嘴。没什么好说的,死就死吧。
“是因为...那只香囊的主人吗?”池净隔着屏风,指了指他腰间的香囊。
死间浑身一颤。
第436章 底线
“她是你的妻子?”池净隐隐猜到。
“...尚未过门。”死间涩声道。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无泪,但却遍布血丝。
他望向屏风后的女子,他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她今日坐在这里召唤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她已经猜出来了,他也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知道,聂大哥说过,你们是一支打算造反的兵。”死间道,低头望向腰间香囊,眼里温柔开始弥漫。“我知道你们要推翻这个朝廷,要把当今的东离帝拉下帝位,我都知道。”
“我当然怕死,没有人不怕死。”死间道,双眼未曾离开过那香囊,“我从小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一直当个小乞丐。”
“直到我遇上了她...”
“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的双眼迷离起来,似是已经陷入那回忆无法自拔。那名美好的女子,他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她的好,甚至担心他若告诉别人她有多好,那些美好的回忆便会褪色半分。
他根本舍不得将他与她的事说出来,深爱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是一个字都舍不得跟别人分享的...那是他的独家记忆。但很快他的表情从甜蜜转为痛苦,“他们!那些畜生!那些畜生竟对她!”
“是谁?”池净眯了眯眼,缓缓地道。
“我只知道是一名姓魏的大官。”死间闭了闭眼,眼泪终于没忍到底,溃堤而出:“他...之后,又将她赐给了自己的三个手下。”
“畜生!”池净狠狠地一拍案几!“报官了吗?”
“报官有用吗?”死间咬破了唇,血汩汩地往下流,那满身的恨意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有多感恩上天让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今就有多恨这不长眼的上天!她是他黑暗的人生里唯一一点光亮!竟被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夺走!
对方身为朝廷命官!百姓父母官!在街上看中的女子,打听到了对方没有任何背景,就可以抓来为所欲为了吗?而她在反抗的过程中将那狗官咬出血,那狗官便将女子赐给三名手下,蹂躏...至死...
他恨!他如何能不恨!他恨这个世道,恨这些鱼肉百姓,践踏百姓的狗官,恨这些狗官手下的狗兵,恨这个东离的昏君!
以往他总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与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所交集,他对他们无恨亦无爱,但现在!他恨!
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他怕死,但他更不想活...现如今能有一条为她报仇出气的法子,所以他来了。
他说完这一切,擦干净眼泪,便低头不再言语。
屏风后的女子也静默许久。突然,池净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若你在潜伏敌营的过程中,遇上一些突发状况。比如对方让你玷污一名无辜女子...以博取他们的信任,你办得到吗?”
“不!”死间抬起头,坚决地道。
“为何不?你不取得他们的信任,又如何复仇?”池净抿了抿唇道。
“那我便不复仇罢!”死间仍是坚定地道,不曾有半分动摇。“若她还在,绝不允许我成为此等下流无耻之人!”
“可你是为了复仇。”池净又道,没等他接话又很快往下说:“你虽然玷污了一名无辜女子,但事成之后,我们起义成功,除暴君施仁政,你相当于救了千千万万个无辜女子!”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我做出这种荒唐事的理由!取信一个人有千千万万种方法,绝不只有这一种!”死间怒道!于此世上,他最痛恨的便是玷污女子清白的歹人,若要让他成为这样的人,他宁可现在就立马去死!
池净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对他道:“你抬起头来。”
死间带着怒气抬起头,一张包着纱布的脸映入他眼里,他瞳孔微缩,继而望进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眼里。
“你会得偿所愿。”
那女子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莫名的能安抚人心的能量在其中。死间望着那红唇一张一合,将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我会为你查出那名伤害她的狗官是谁,那三名手下是谁。我会将他们带来你面前,若你死了,我便将他们带到你的坟前,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将他们身上的肉切下来喂狗。”
明明是很温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残忍。
但,残忍吗?
死间听着,迷糊着,残忍吗?残忍的到底是谁呢?
“你会得偿得愿,”那女子继续道,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声音似有魔力:“你的死将会换来敌方的重创,那场战事赢得漂亮,而你功不可没。”
死间听着,他似乎从她的眼里真的看到了自己死的时候的模样。他看到他被对方赐死了,一边吐着血,但他笑了,欣慰地笑了。
死间闭上眼,沙哑地道:“谢谢。”
...
是的,池净除了来看他们将来会怎么死,也是来给他们下催眠暗示的。
一旦这些细作有叛变的迹象,他们都会选择当场自杀。她调动了他们的背景来看过了,聂大哥似乎很擅长寻找一些有能力的孤儿,这些孤儿在这世间上都无牵无挂,因此根本不会有人以他们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得到他们。
就算有家人,也是聂大哥安排给他们的名义上的家人,构不成威胁。
“别怪我心狠。”一连给好几个细作埋下了催眠暗示,池净累得几近虚脱,边擦去额际冷汗,边感觉到阵阵眩晕。
雪山墨莲加上血虫确实生肌活肤有奇效,短短几日,她能感觉得到她的脸已经在结疤,这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但她却也时常头晕,料想,应该是那些血虫的副作用。
她脸上的那片肌肤是活了,可她贫血了...
她离开校场,从山洞的出口重新回到山谷处,走了几里山路,坐上停在林中的马车回到固城,却不能直接回到无华院,只能在隔了几条街的地方下车。
他们行事需隐秘,杜绝有心人跟踪。
但这样折腾一番,池净体力渐渐不支。她勉强撑起软绵无力的身子往无华院走去,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迈出一步。
“我...得回...回去...”池净苍白着唇低喃道。
可她还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她晕倒在天色渐沉的街上。
第437章 不走
几乎是睁眼的同时,池净就闻到了大师兄身上独有的松林气息,晕迷前紧张的心弦霎时放松下来。
幸好,幸好,没发生什么捡尸门...她最怕在外头晕倒了,就怕被什么奇怪的人捡回家。
她的房门是打开着的...大师兄坐在她的床边,背靠着她的床柱,闭目养神。池净往那敞开的门看一眼,她心里涌上一阵温暖。
大师兄虽然确实以自己未婚夫的身份自居,但也很在意她的名节。
曾经辅助过金庸先生办《明报》的董桥曾经写过一篇关于门的散文:“门是人类日常生活里一种最恐怖的威胁。开着的门,是陷阱,紧关着的门,是绝望的面具。”
对此,池净深有体会。
一男一女非夫妻非情人的关系下共处一室,一定要开着门。
门开着,代表了光明正大,代表了坦荡,代表了清白。来往者众,而门又一直开着,当然不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不妥当之事。
若门关起来,哪怕两人在房内什么也没有做,但名声却也污了。
谁能敌得过有心人的揣测呢?
正在她眨巴着眼睛,考虑着要不要起身的时候,大师兄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的血跟别人不一样。”
池净猛然瞠大双眼,往上一望,抿起唇,紧紧地盯着大师兄丰神俊朗的侧脸。
大师兄知道了!
...
“...”池净试着开口,但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张口好几次也没发出音来。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你...”
“手臂。”将离又道,仍闭着双眼,像是梦呓般。
净净的手臂上,那纵横交错的刀疤新旧兼之,最新的一道伤口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疤。他想起在那龙前辈的山谷中,明明那日龙前辈已经蛊毒发作,命垂一线。
可净净将他与东方乐支开后,很快就解了龙前辈身上的牢蛊。
他当时心下只隐隐有疑。若说净净曾学过什么解蛊的手法不能外传,他倒也能理解。论放蛊解蛊,当今世上若蓝氏一族敢认第一,那么便无人敢认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