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全国的上下官员无不贪财纳贿,卖官鬻爵,竟还没有人造反,也真是稀奇。
她抄起一杯凉透了的茶往段耕走去。
片刻过后。
“来人,传仵作!”段耕一脸肃然,满腔正气浩荡地喊道,突地看到胥老夫人朝他连使了好几个眼色,又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身上的玉镯金链金介子等物。
“咳。”胥老夫人相信这位段尚书已经明白自己要说些什么了,神情淡定了下来,嘲讽地对玉瓶等人笑了笑。
早在这位段尚书踏入北县的第一天起,她就派人送上了白银千两与一些价值不菲的精致玩意儿,在那孝敬的名单上可是位列前茅。而这位段尚书也心领神会,当天便派人前来胥家告知心意已到。
心意已到,那便是暗指着胥家他是护定了。
段耕收回视线,双眼不再流连于那些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之上。他大喝一声,声音震得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大胆愚妇!你可知罪!”
胥老夫人也不例外,但她很快调整情绪,含笑望着自己的儿子。没事的儿子,很快他们就会给你松绑了,你今日受到的惊吓,我要这些人百倍偿还!
...
岂料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胥老太太,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在问你话!你却视而不见!”段耕厉声道,虽已经被催眠,但办案中的威严仍是半分不减的。
“啊?老身知罪。”刚才的话是对她说的?胥老夫人一愣,忙起身跪下。都怪她一时糊涂忘了民见官首先得跪,否则要论罪。
“哦?你知罪?那你说说,你所犯何罪?”段耕略表惊讶,一般“你可知罪”的下一句,这些愚民们不是该接“小民不知”的吗?
“老身该死,见到大人不该不下跪。”胥老夫人规规矩矩地答道,心中了然。官威势必要立起来,审起案子来才会顺利。
“哼。”段耕冷冷一笑,愚民就是愚民,愚不可及。既然是愚妇,当下也不与她多作废话,“胥老太太,你可知有人状告你谋害孔氏?”
“老身冤枉。”胥老夫人深深地俯下身子,语气含痛。“老身并无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方才本官与本官的下属们在门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来人,传供词。”段耕连看她半眼都懒,刚才明明什么都招了现在还在装无辜。
“啊?大人?”这段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他真的是来帮自己的吗?胥老夫人抬起迷茫的眼神往上方看了过去,正好看到段耕满脸无聊地将桌上最后一块马蹄糕放进嘴里。
“给胥老太太好好看看供词,不识字的话就念给她听。”段耕道,心思全跑到他客栈中的温香软玉身上去了,一心只想匆匆了事。
要不是心里那个声音一直叫他要公平审案,他早就拂袖离开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公平审案?段耕想着,头微微地疼了起来,但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这糕点真不错!
“大人,可是这...”原来这些人一直躲在门外听着她与孔氏的对话,并暗地里记下了供词?这是早有预谋?胥老夫人眼前一黑,跪着的身子往前栽倒下去。
“小心。”玉瓶轻柔地将她扶住,又按了按她的人中,胥老夫人很快张开了眼。
在这关键时刻,这老太太可不能晕倒啊!
“你!”胥老夫人张开眼一看,竟是玉瓶!一惊,手忙脚乱地推开她:“你要做什么!”
第261章 剖吧
“胥老夫人,我就实话说吧,我不是孔氏,方才我只是演戏罢了。我劝你还是早早认罪了吧,都这地步了。”玉瓶道,要是等会儿逼打成招,那就不好看了呀。
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可以贿赂这位大人,别人当然也可以。
胥老夫人认命地长叹一声。“是的,没错,是我害了她。”
“你是怎么害的她?”孔老头走了出来,满脸沉痛地问道。他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女儿死了,是难产。但来到了镇上,竟被人带了过来,同时告知他的女儿死因并非难产!
震惊之余,他也默不作声地与门外的人一起听着,心里一寸寸地悲凉透了。
他虽然是孔家村村长,但却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脾气古怪又以固执出名。人人都知他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他与亡妻所生,平日里自是百倍疼爱。他请人来教女儿识字,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并且能歌擅舞,女儿也将三从四德背得滚瓜烂熟。
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全给女儿。即使一再舍不得将女儿嫁出去,为了女儿有个好归宿,仍是再三挑选下,擅自作主为她选了这个还算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烟花之地的胥家少爷。
多年前女儿带着欢笑出阁,每次回门也是带着欢笑而回。
“爹爹,我很好,莫要挂念。”
“爹爹,我很好,你看我又胖了些。”
“爹爹,婆婆待我很好,夫君更是从不外出拈花惹草,只有女儿一个正室,往后也不会有小妾,女儿是真的很开心。”
“爹爹,我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但婆婆和夫君从来没有怪我。能嫁进胥家真是女儿莫大的福气呢。”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乖女儿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女儿每次欢笑背后有着多少苦楚,但为了不让自己内疚,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
孔老头心中一痛,不断地回想着女儿的笑靥如花。
她的夫君当然不会外出拈花惹草,因为那畜生是个兔儿爷!还有重男轻女的婆婆,动辄骂她的婆婆,狠心杀害她的婆婆...
孔老头止住心痛,平静地再次追问一遍:“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害死她的?用什么害死她的?”
他在门外听了全部,但也听了个一头雾水。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到底这恶妇是对他的女儿使了何等恶毒的手段?
“我...”胥老夫人话到了嘴边,又难以启齿。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你说啊!”孔老头声音微微地发抖,“你快说,我女儿她...”
到底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怎样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零零地求助无门的?又是被什么样的东西害死,那东西...那东西让她疼不疼?
还有,女儿死前的一刻有没有想起爹爹?
有没有...有没有...恨他这个爹爹?有没有恨他自作主张,恨他自以为是,恨他将她推入火坑?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养着女儿一辈子,也不希望看到她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没有气息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的女儿,他如珠如宝的乖女儿啊...
...
胥老夫人仍是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倒是要脸了吗?
看着不说话的胥老夫人的白发,池净心内暗暗冷笑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会同情这样的老太太。
“大人。”仵作踏入厅内,郑重地道:“孔氏看似死于难产。”
看似,并非就是。池净心忖道,看来东离的仵作确实有着两把刷子。
“什么叫看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给本官好好说话!”段耕皱眉。
“属下的意思是,孔氏虽是难产而亡,但我仔细检查了下,又觉得她死状有些蹊跷...要不要继续验下去,还得大人明示。”仵作老实道。起码那手指,呈抓握状态的手指,不该如此。
如果是大出血而亡的妇人,能感受到身上的血慢慢地流出来,浑身上下根本没有半点力气。
但孔氏的手,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痛楚而激烈挣扎,狠狠挣扎一番才断气般。
如果是中了毒,那为何尸身上检查不出毒素?如果是被人捂死的,但鼻孔却又并没有吸进去的棉絮之类或小毛发。女尸看样子生前只被人捂过嘴巴,但捂住嘴巴还有鼻子可以呼吸啊,可见这也不是真正的死因。
如果是被人掐死的,那更不可能,因为脖子上并无掐痕。
除了孔氏的手,其他一切看起来都是难产失血而亡的迹象。他当仵作多年,这样的尸体不是第一次见到,并且多数出于女尸身上。
所以他用“看似”这样似是而非的判断,要想进一步确定,除非剖尸!可他以往所遇上的女尸的家眷们都是不愿意剖尸的。
一来,毕竟就算有再大的冤情,东离百姓们仍认为死后还被人开膛破肚是极不尊重死者的行为,一般都不会选择让死者死后还承受这般的践踏。
二来,仵作多为男子,要想剖尸还得给女尸宽衣解带...
要知道不管何人,生前死后都是同样注重名节的!所以哪怕他心知孔氏的尸体有蹊跷,也只能作罢。
...
“明示?”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竟然把难题抛给自己?段耕沉下了脸。
“万万不可!孔氏生是我胥家人,死是我胥家鬼,大人需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万万不可剖尸,青天大老爷啊!请大人明察!孔氏真是难产而亡!老身冤枉呐!”见事情有了转机,胥老夫人闪过一抹喜色,朝段耕连连叩首。
要是剖吧,他今天从这胥家出去岂不是被人指指点点?要是不剖吧,又怎么定胥老夫人的罪?
可是他为什么要定胥老夫人的罪?审案真麻烦,不如就判她无罪算了,他也好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