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直到把脸上淡淡的唾沫味道彻底擦干净了，她才停下手，捻了捻带着牙印的那一小块破皮，狠心将它撕了下来，扔在地上。
“我……我敬你是条女汉子！”兰不远抹掉了满脸冷汗。
黑肠笑了笑，牵动脸上的伤，痛得牙一呲。
看着半边脸上糊满了血，形如鬼魅的黑肠，兰不远不禁暗暗地想，‘为什么我尽喜欢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呢？！我的好友不多，正常点的更是一个没有！’
黑肠还记着兰不远方才问她的话呢，缓了一会儿，等到脸上的血止住了，她便低声地说了起来：“你也知道，贱奴和贱民是带着戒痕的——出生就得受戒，一旦发现了没带着戒痕的贱人，那他接触过的所有贱籍的人都会被处死！除了揭发他的人之外。”
她伸出舌头，指了指舌尖上的疤痕，道，“有这个，便是断绝了与天地真气相感的道路，绝对无法修行。只有使劲往上爬，踩掉千万个同样出身的贱人，踏着他们的尸体和鲜血爬上去，成为万中取一的仙奴，才能请主子消掉戒痕。”她转了转眼珠，下巴轻扬，“你们平民就没有这样的障碍，想修行便可以修行。”
兰不远眼睛微微一亮。
“我曾与你提过，女炉出身的素夫人素卿，修为是人君。消掉戒痕，感应到天地真气，便称为感气一阶，感气期共有九阶，突破了九阶，便是人君——仙奴修成人君，就能彻底摆脱奴籍，成为真正的人上之上，主子也会替你安排一个好的职位。当然，这是很难的。至于多难，我黑肠倒是从来不曾被任何问题难倒，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兰不远留意到，在她说起“人君”和“摆脱奴籍”时，就连缩在一旁满脸不忿的俏女也露出了心驰神往的样子。
黑肠呲了呲嘴：“女炉，就是仙奴的一种。做女炉，是贱民和贱奴提升人等最容易的办法。你看，一百来个人中，竟然活下来四个呢！呵，多容易啊，那些贱籍的男人不知有多么羡慕嫉妒！可惜的是，男人可炼不了丹！”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黑肠语气暧|昧，调子拉得长长的。
她斜了兰不远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然而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想知道，就想办法爬上凤倾绝的床吧！”
兰不远了然地点点头。仙界等级如此森严，贱籍的人连感应天地灵气的机会都被剥夺，又怎么可能得到修行的方法呢？
爬上凤倾绝的床……兰不远默默在脑中想象了一番那等情景，猥琐地笑了起来。
忽然听得“砰”一声震响，门口伸进来一条碧绿的腿。
这条腿踢开了木门之后，迅速地缩了回去，仿佛害怕沾到门中的晦气。
一个拿腔拿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个贱人给我排好队站出来！”
俏女一个激灵，手脚并用从地上翻了起来，匆匆迈着碎步出了门去。
“小雀姐，是我，是我。”单听声音，便知道俏女脸上堆满了假笑。
甜糯女咬了咬唇，站起来第二个走出门外。
黑肠冷笑一声，不屑地闭上了眼睛。
兰不远急忙把她拽起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出去看看戏也不吃亏的！”
“嗬！”黑肠笑了下，摇着头，被兰不远搀着出了门。
到了外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绑着两根高高的发辫，通身碧绿，像只大蚂蚱。她鼻孔朝着天，手中拿一根马鞭，啪啪地甩在地上。
看清了兰不远和黑肠，少女嘴角轻轻一抽，脸色松泛了很多。
“哈哈！都是些什么货色嘛！就这样的，也好意思凑到城主大人面前去？啊哟，可笑死人啦！”她眼珠转了转，看着俏女，“这个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你可别瞎攀亲戚，知道我的名字就以为能搭得上我？哈！我可是仙奴诶，别说你这样的贱人，就算外面那些平民想要和我攀亲戚叫我姑奶奶，我也是不认的咧！”
见她这般说，俏女只得连连点头道歉。
兰不远和黑肠默默对视一眼，既然俏女能认识此人，那么，青鸾应该就是派这个叫小雀的丫鬟去收买这些女炉替她杀人。
‘这个是人证。’二人想到了一块儿。
“行了，青夫人慈悲，要赐你们点造化。随我来吧！”小雀说完，拎着腰肢便往外走。
“这人什么修为？”兰不远低声问。
黑肠摇头，“你没戒痕都看不出来，我有戒痕又怎么会知道。”
兰不远叹息一声，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总觉得只隔了一层窗户纸，捅开它就能理解仙界与凡界修行的不同，然而这层窗户纸厚极了，捅了又捅，总是捅它不破。
“低头！看什么看，再东张西望，挖了你们的眼睛！”出了小门，小雀毫不留情地斥道。
黑肠“啧”一声，兰不远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庭院深深，四个人盯着玛瑙路面，东绕西绕走了小半刻钟，终于在一处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四人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正前方是十级白台阶，台阶之上正正地立着一间大屋，左右各有两间耳室，正中挂着一块淡色木匾，上书“仙鸾阁”。
四人立身之处是台阶下的空旷庭院。二十丈方圆，环廊圈着，廊下置了各色盆栽。
久等之后，屋中响起了环佩声。


第575章 双姝夺凤

一个女子从云雾中走了出来。
兰不远重重一怔。
她有些不理解眼前的景象。
十来级台阶之上，分明就是一间主屋，玛瑙墙壁，雕花的浅黄色木排门，敞着两扇——分明就是一间正常到不得了的屋子，哪里来的云雾？
可这女子的确是踏着云雾走出来的，下半身隐在云雾之中，当真像是传说中的仙子驾云而来。她“飘”下台阶，那一团云雾便随着她漫了下来。
见这四人呆呆愣愣，女子身后的小雀“噗嗤”一笑，软声道：“夫人……您瞧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奴才！”然后扬声斥道，“见了夫人，还不行礼？！”
便看见俏女和甜糯女双手相叠，掌心朝外，将手背放在额头上，躬了三下身。
兰不远正要有样学样，就见女子淡淡地扫了她和黑肠一眼，“呀”一声，捂住了口鼻：“怎么回事，快，快走远些，我见不得有人受伤！”
她快要哭了。
巴掌大的小脸轻轻皱了起来，一对淡若烟尘的眉毛拧得非常好看，杏眼水波荡漾，红唇微抿，我见犹怜。
再细看，发现此女气色不是很好，胭脂香粉也盖不住青白的面皮。
小雀嫌弃地挥了挥手：“走开走开。夫人最是心善，见到蚂蚁也要绕道呢，血糊淋拉的，还不自觉躲开些！”
“你方才也没说啊。”兰不远无辜地瞪她。
不等这丫头跳脚，兰不远已搀着黑肠退到了几丈外。
“夫君他已决定要留下你们四个。你们也知道，夫君和外面那些人不同，不会伤害你们的。”青鸾语出惊人。
俏女忘了掩饰，惊喜地喊出了声：“真的？！”
甜糯女也娇娇地低呼了一声。此女长相普通，但声线却极为妖娆。
兰不远和黑肠站在远处，清清楚楚地看见青鸾的脸色阴沉了三分，拧着眉盯了盯甜糯女。
“这黑水迷城里……我并不是唯一一位夫人，”青鸾慢慢飘了几步，轻笑着说道，“还有一位素夫人。虽然她犯了大错，被夫君处罚，但终究是位夫人，迟些，小雀会带你们四个前去拜见，记得替我转达思念之情——夫君可不许我去见那个犯妇呢。”
她的视线变得极为粘稠，一一扫过四人。片刻，挥了挥手，“下去吧，我也累了。”
出了仙鸾阁，兰不远第一句问的便是：“这腾云驾雾的是怎么回事？”
黑肠憋着笑：“云雾丹，服下之后，足下生云。很贵的，几千香火钱一枚。这贱人为了吸引凤倾绝倒是愿意下血本儿！”
又一次听到“香火钱”，兰不远也拿不准该问不该问。
思忖片刻，低声道：“大星宿师的画像五个香火钱，算贵么？”
黑肠不假思索：“当然贵！那玩意又没用！谁知道那些女的发什么疯，五个香火钱呐，能干多少事了！就算不买东西……等等，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什么？”兰不远一脸无辜。
“用香火提升魂力啊，虽然没人会这么干，这等于是烧钱取暖——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走在前头的小雀转回头来：“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那里说什么！”
黑肠冲她呲了呲牙。
这绿蚂蚱似的姑娘显然欺软怕硬惯了，见黑肠气势强盛，竟吓得缩了一缩，盯住俏女和甜糯女斥道：“见到那个素卿，知道该做什么吗！”
那二女还沉浸在被凤倾绝留下的巨大喜悦中，神不守舍地回道：“自然、自然是要恭敬侍奉。”
“呸！”小雀啐了啐，“侍奉个屁！那女人害死了老城主，城主大人不过是念着夫妻情分，留她一条狗命罢了！你们四个听好了，气死了素卿，你们就可以取代她的位置。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就没必要留着你们了！”
兰不远感觉到黑肠的身体明显一僵，牙齿咬得硌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