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把脸埋在了被褥里,继续装睡。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回顾完这一夜的出生入死,再想想方才沈映泉那句“难怪没有爆体而亡,原来是没有经脉的废材资质”,兰不远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自从吸纳了那黑色光球,兰不远便开始犯困。之前在自己屋中吸纳灵气之后,感觉精神充沛朝气无限,而这一次吸纳了黑色光球,却是神思倦怠暮气沉沉。鉴于这两次吸纳灵气后精神状态的迥异,兰不远大胆地推测,这便是情绪给人带来的影响。
心情愉悦,人就来精神,不渴睡。反之,则浑浑噩噩,便是醒着,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就好比,若是寅时要被拎起来念书,自然是万般不愿呵欠连天,与被褥缱绻缠绵。但同样在寅时,若是约了三五知交,要去寻一些久违的乐子,那自然神采奕奕,说不得早已醒了多时,等得心焦了。
这一次,过程虽然凶险无比,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二人都受了重伤,自己却平平安安得了那么多灵气,兰不远原是窃喜的。便是那灵气之中挟裹的负面情绪稍微影响了她的状态,令她精神不佳很想睡觉,她也愉快地忍了。可若是如沈映泉所说,其实灵气半点没捞着,那可不要太糟心!好比雁过拔毛,雁没逮着、毛没捞着,却淋了一头鸟粪,这个……有点不能忍。
兰不远默默叹了口气。
吃了这么个闷亏,总得寻个地方找补回来才是。
她悄悄用手抚了下前胸,那里藏着地下洞窟中捡来的四个小纸人。
喜气的大头娃娃,每一个身上都带着焦黑的致命伤。
四个纸人、四方神兽。黑色光球上方那几蓬仿佛被击散的浓郁灵气……
沈映泉和夏侯亭认为地下的不是八相聚运阵,一是因为那黑色的怨气显然不是龙气,二便是阵中没有守护光球的四方神兽。
但这本不该出现在阵中的纸人,却让人不得不多心。
红、黄、蓝、绿,四个纸人色泽艳丽,显然不是尘封于地下多年之物。
唯一有可能,也是最不可思议的解释便是——有人在他们之前,进入过地下的阵法,击杀了四方神兽,留下了纸娃娃,却没有动那黑色光球。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似乎轮不到兰不远来操心了。
她开始思考另一件头疼的事情。
便是来自沈映泉的神秘恶意。
宝册那事,其实并不算完。沈映泉若只是想要她的小命,带到后山,三十三种死法任卿挑选,还不比偷出宝册来塞到她身上弄得鸡飞狗跳最终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来得轻松愉快?
对付这么个人人喊打的外门弟子,着实没必要搞那么多事,还弄得他自己一身骚。
他的目的?
眼下虽然利用黄舒的身份制住了他,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不找到他的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危机便解除不了。
沈映泉若只是想让她因偷窃宝册而获罪,在天枢阁外面,他大可以当众揭穿兰不远身上藏有宝册的“事实”,或者直接擒了她,扔到掌门面前,兰不远自然辩无可辩。
而他做的,却是再拉一个张令下水,骗兰不远往山门处走了一回,反倒叫她寻到破绽,戳破了谎言。
沈映泉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如果兰不远当真是个蠢蛋,遂了他的心,叫人以为她真的偷走了宝册然后交给了一个外人,那么,沈映泉之后将要做什么呢?
宝册分明在他手上,他不会当真叫宝册丢了,否则连累了整个青陵派,他自己也讨不了好。
他想要用什么方式,“寻回”宝册呢?
兰不远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
第28章 烟花曲
次日,宫中派来一位特使,探查青陵山的山崩是否妖兽作祟。
得到消息的夏侯亭和张有涯各自率了人在山门处恭候着。
夏侯亭面色有些发白,双目中却是流光溢彩,只瞧那春意盎然的神情,简直叫人疑心皇帝是派了个和他有首尾的宠妃过来。
沈映泉换了身干净衣裳,脸色惨淡,时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奇的是,掌门张有涯的脸色竟然比这两个重伤在身的人更加难看。
众人等到正午时分,终于见那特使气喘吁吁爬上石阶。
一个肥胖的宦官。
夏侯亭当即绿了脸,径自拂袖而去,那宦官被千层石阶生生榨了两斤肥油出来,腻腻地糊在身上脸上,见夏侯亭不悦,一张原本喜气洋溢的脸顿时垮成了茄子,颠着两只胖手,苦哈哈地追住夏侯亭解释去了。
“奇哉怪哉!”兰不远摇头晃脑,“显然,夏侯将军品阶比这位特使高得多,那他为什么要巴巴跑到山门口来迎接?”
“大约以为来的是别人。”沈映泉不知何时站到了兰不远身旁,语声淡淡,平视前方。
兰不远嘻笑:“难道是心上人不成?”
沈映泉微微一怔。昨夜便发现,夏侯亭时不时不经意地抬手抚一抚胸前,似乎那里藏有一物,叫他安心。每当那样的时候,夏侯亭的目光总会特别软和。
心上人吗?沈映泉不知想到了什么,唇畔浮起一抹苦涩。
少时,夏侯亭亲卫小跑过来,说是将军交待,他与特使已前往后山,无需青陵派弟子陪同。于是张有涯有气无力地招呼一众内门弟子,前往天枢阁继续参悟宝册。
沈映泉假称闭关,绕了一圈,潜入了兰不远闺房。
“大师兄啊,夏侯亭和特使在一起恐怕是分身乏术,你……当真是来保护我的?真的不是另有所图?”兰不远隔着木桌,小心地同沈映泉保持距离。
沈映泉阴沉着脸,拎起桌上那壶冷茶,一杯接一杯往腹中灌。像是借茶浇愁。
兰不远挑挑眉,无所谓地走到床沿坐下。
沈映泉突然冷哼一声,道:“你也配!”
兰不远只怔了一瞬,旋即曼声唱道:“说要的是他,说不要的也是他。先动心的是他,先厌弃的也是他。心悦时,我便是那柔情似水,变了心,我就成了死水沉潭。欢喜时,我是那烈火焚他心,久了倦了,便是死灰也不复燃。分明是他负了心,万般不是加诸我身。郎啊郎,恨不得,下一世你做女来我做男!”
沈映泉先是嗤之以鼻,渐渐,那调子刁钻地趁虚而入,刺得他胸腔正中微微一痛。他有些不自在,等到兰不远慢悠悠唱完,背上竟是爬满了冷汗。
“这是什么?”
兰不远跷起了脚:“花楼女子唱的小曲。”
沈映泉一怔:“她们唱这样的?”
兰不远笑了:“大师兄没去过花楼?不,她们不常唱这样的。若是大师兄想听她们最爱唱的,等天黑了我再唱给你听。”
她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眼角处的铅粉细细碎碎地落下来。
沈映泉嘴角一抽:“不必了。”
“大师兄有心仪的人?”兰不远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若有所思。
“没有。我有未过门的妻子,幼时定下的。”沈映泉目光微垂,“所以,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兰不远双手捧心,一脸受伤。
“是哪一家的小姐?”
沈映泉满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啊?”兰不远胸无城府地笑道:“我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没有任何倚仗,没有得力的娘家做靠山,便是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罢了……哎那个大师兄啊,我记得你爹是兵部尚书对吧?”
“问这个做什么。”
“大师兄,你难道不知道女子嫁人要慎之又慎?嫁人并不是嫁给一个男子那么简单的,而是嫁给他的家族,首当其冲的,便是婆媳关系。一个好的婆婆,甚至要比一个好的夫君还要重要……我自然不能不关注大师兄你家中的情况啊!”
沈映泉呻ˉ吟:“其实你不必考虑这些。”
兰不远感动:“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介意我出身是不是?你是要为我扛起一切吗?若是旁人轻我慢我辱我,你要为我出头,是不是?那什么幼年定下的婚事,你会为我推掉是不是?”
沈映泉:“……”
兰不远目光微闪:“大师兄啊,我记得你娘是孙丞相的女儿?你娘名声可是响亮得很啊,听说曾经有一次,兵部杨侍郎为你爹准备了一位美人,藏在烟花巷后面,你爹只说要去看一眼,就被你娘咬掉了半只耳朵,那些讨嫌的市井小民在背后偷偷给你爹取了外号,叫沈半耳。”
沈映泉:“……”
“你娘这么厉害,那你爹身边自然没有什么妾室啰,日后,你身边也不会有吧?你娘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不许你爹有别的女子,也不该往你房中塞人才是。”
沈映泉苦口婆心:“那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好吧。”兰不远垂下头,嘴角微微向上弯。
外祖父姓曾?八修士之首?呵呵……
静了片刻,她叹息一声:“其实我也并不着急成亲。不知大师兄可曾听说过,在我九岁那年,有幸遇到我的干爹何员外,他收留我,认我做了干女儿。我那干爹和干娘,把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仿佛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兰不远笑得弯下腰去,捧了腹,又道:“我那干娘是继室。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干爹只要一和女子说话,无论对方是古稀老人,或是学语幼童,她定要不依不饶大闹一番才肯罢休。有时候闹腾得厉害,干爹急眼了,就不给她银子使,你道怎么着?她竟抱了干爹的先夫人何曾氏的牌位说是要砸……大师兄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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