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就在这时，兰不远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的、叫她毛骨悚然的直觉。冰冷的寒流冻住了她的脊背，左前方的树梢间，似乎多了些什么！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里有个东西，“看”了她一眼。
正如老屋外的大槐树上、兰大志挂在屋门的草帽下面、即将崩溃的街道对面——每一次出现，就会带来“意外死亡”的那个东西。杀死了她的爹娘、奶奶、大伯的那个……东西。
兰不远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了。冰一样的血液涌到了头顶，冰碴像针一样，直直往里扎，一直扎进神魂最深处。
她以为早已遗忘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不要跑！”兰不远暴喝一声，拎起骨刺，足尖一点，向着树梢弹射而去！
地面上，骨刺的尾梢刮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野草呼呼躲向两旁，土尘溅起少许，缓缓落下。
兰不远掠至半空，双手握住骨刺，将焰灵气尽数灌注其上，对着那个叫她恐惧和忿恨的地方，重重劈下！
虽然看不见，但兰不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那里。
她的攻击并没有落到实处。一击劈空，招式还未使到老，便听到一声极轻蔑的嗤笑，旋即，兰不远左边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啪！”
兰不远被远远地击飞出去。她的脸颊迅速高高肿起，风刮在伤处火辣辣作痛。
对方并没有乘胜追击。似乎兰不远只是一只惹人厌的蚊蝇，随手赶走就不需要再费神理会。潜在地下修行的乌老三发现出了事，瞬息赶至，托住了兰不远，二人落在数十丈外的树杈间。
兰不远还想往前冲，乌老三死死摁住了她。
“不是对手！兰！那是……神仙！”乌老三声音微颤，五指一指，在二人身前竖起了一面土盾。
兰不远倒抽一口冷气。她那一身仿佛冻住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淌，却让她感觉到了更深刻的寒意。
花豹正在发出悲鸣。
它那一身叫兰不远心痒难搔的皮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剥离它的身躯。
它被一股力量禁锢在半空中，它的挣扎显得软弱无力，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缓慢地、优雅地剥下它的毛皮，皮肉分离的声音残忍地飘荡在半空，附近的野草都蜷了起来，微微地颤抖。
骨刺落在了一旁，它从地上弹起来，绿光暴涨，激射向树梢。它被轻易地扼住，甩进了地底。
花豹漂亮的毛皮被活生生地整张剥了下来，它声嘶力竭地惨叫着，摔到了地上。
对方没有再多看它一眼。那张豹皮消失了，让兰不远全身发寒的恐怖感觉也消失了，只有左边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痛。那个东西没有再对兰不远和乌老三出手，它似乎很着急去做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而不是屈尊对付这些蝼蚁。
花豹伏在地上不住地哀鸣，它似乎痛极了，痛得想打滚，但它不敢，它的身体已失去了毛皮的保护，任何一处，都是赤果的伤口。这样的伤不致命，但残忍得要命。
莫要说兰不远，就连乌老三，也不禁咬住了下唇，全身轻轻地颤抖。
“这就是神仙……这就是神仙……神仙！”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咯咯作响。
骨刺终于从地里钻出来，血淋淋的大花豹让它恐惧，它瑟缩到了兰不远身后，只露出一点点尾梢。
便在此时，西边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轰响，整个大地疯狂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大地上抽离。兰不远被晃得摔到了地上。
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
“破坏了规则的人，你们将被驱逐，永远离开我的世界。”
兰不远震惊地望向乌老三，见他亦是瞪圆了眼睛：“什……什么情况？”
一些画面像流水一样，从心尖淌过。
那些峨冠博带的人，化身万千，自天而降，他们挥一挥衣袖，便有大片树木应声倒下，在铺天盖地的断裂声中，它们的悲鸣几不可闻。林间奔跑的动物，被无情地屠戮，它们的毛皮被信手扯去，肉被取走，扔到了那些跪地祈求的人面前的大盘子里面。
还有人。深山中的修行者，被“神仙”们杀死，扔进幽冥冻土，不得安息。
乌老三和兰不远一齐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们两个方才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那个女声轻轻叹息：“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遗忘了初心，不再用双足行走于世，为了自己的力量残害生灵、禁锢同胞，让他们也舍弃了自己的双足，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走吧，永远地离开我的世界！”
大地的轰鸣突然止住了。
兰不远看到，西边的山，已离地而起！
“为了不让人们发现你们的秘密，为了后世不再诞生新的仙，你们，都做了什么！”女声稍微严厉了些。
兰不远认出来了。
这个声音，正是上一轮幻境之中，程近近魂魄的声音。
柔和、平静，略微有一点中性，很舒服，让人天然地信任。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兰不远知道破妄还真的关键到来了。
天空中灰白色的天体飞快地变小了，原本占据了近三分之二天空，但随着那座黑色的山离地越来越远，灰白天体不断地缩小，只有半个天空那么大了。
它的南边突然变成赤红色，似乎在酝酿着惊天杀招。就像每天日出之时，借着朝阳的光线，它也是这样发出炽热的红光，将那片冻土焚成炼狱。


第279章 神无垠

灰白天体的南部变得赤红，红色如水一般流淌，汇聚成一道光柱，向着下方的大地倾泻而下，直径不知几千里！像是要将整个大陆焚尽一般。
女声轻斥道：“执迷不悟！”
随即，那座升到了半空中的黑色的山突然呼啸起来，拖着从万丈地底拔出的山根，向着空中的红色炽柱直直地撞击而去！一瞬间，贯穿了天地的黑色和红色重重撞在一处！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
最为精纯的灵气奔腾而来，肉眼就能看见，它们呼啸着，聚向那座拔地而起的黑山下方，纯白色的灵气罩住大地。
下一刻，几乎能将空间震裂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视线剧烈地颤抖起来！
天空中的云早已被震散，落到地上时，还维持着云朵散乱的形态。如洗的蓝红色天空荡出一波又一波皱纹，向着天边扩散而去，如同一池激荡的水！
黑色的山，仿佛被一只手托住，逆天而上，轰然撞进已只有三分之一天幕大小的灰白天体南部。
爆发出的强光，盖过了当空的烈日。
一瞬间，日的光芒悉数被吞噬，除了那座山与天体撞击之处，其余的地方，生生被衬成了夜！
那样的光芒，足以让一切生灵在瞬间灰飞烟灭。
幸好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天地间的灵气已聚在了撞击点的下方，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搅动风云，将灼人的恐怖冲击波抛回了无尽深空。
兰不远看到，那只被剥了皮的花豹周身被浓郁的灵气包围，血止住了，新鲜的疤正在凝结。如云似雾的灵气流抚过之处，万物欢欣雀跃。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突然决堤而下。
“天柱已断，天将倾西北，地将陷东南。我会尽力减轻这一场浩劫，望你们自救、互助，共渡此劫……”女声依旧平静。
但这一次，有人打断了她的话。
是纷乱嘈杂的人声。能将神念散至每一个人耳朵里，当是天上的神仙们了！
这场变故，让他们没办法再区分哪个信徒属于哪个神仙，或者受众是否修行人。众仙乱哄哄的，一起将他们的神念降了下来。
“无垠要灭世！我乃天玺真君，我的信徒在哪里？！速速助我一臂之力，共御浩劫！”
“青鹏的信徒何在！请把你们的力量给我！”
“你们饿的时候，病的时候，快死的时候，无垠从来也没有理过你们，从来也不顾你们的请求，而此刻，她还要借用你们的信仰之力来毁灭你们！你们还要信她吗！唾弃她！一起用你们的念力，将天宫拉回来！”
“让天宫归位！无垠泯灭！大声喊出来！”
“若是做不到，你们全都要完蛋！神仙再也不会庇护你们！”
众仙惊慌失措，有的甚至喊破了音。
兰不远和乌老三对视一眼，掠向红河岸他的故乡。
那里，肥胖的人群早已伏了一地。
“无垠去死啊！”
“青鹏真君保佑我！”
“无垠滚！把天还回来！我们不要劫难！不要无垠！”
“无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
人们不断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乌老三口中这位“真正的神”。
有个小女孩发出了弱弱的声音：“无垠娘娘不是创世的神祗吗？我们怎么能背弃自己的……唔！”
她被捂住了嘴，胖妇人急忙喊道：“小孩子不懂事！无垠去死吧！”
天地突然重重一颤。
兰不远似乎听到了交织的悲鸣。是风，是雨，是树，是草，是那些遵守这个世间的规则的生灵。
她抬起头，看见空中的灰白天体迅速地增大，她知道，它抵挡住了那个女神的力量，正在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