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本官之人,是镇国公……许卫州!”
此言一出,震惊朝堂,就连辰曌都惊得浑身颤抖。右相长孙齐更是老泪纵横,连连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
……
许卫州是何许人也?
他是太宗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天策上将,曾经跟着太宗打天下,东征西战,南征北伐,几无败绩。
太宗推翻前朝暴政之后,他便被封为镇国公,统领三军,更帮助制定宣武法典。而后鞑虏缕犯边境,他又率领军队,将其驱逐出境,扩张宣武版图数千里。
他手握天下军权,为宣武国奠定百年和平基业。是老一辈人心中无二的大英雄。
宣武国的武将,现在还沿用他留下的兵法书册;他的枪法和剑法,仍然是军中人人必学的基础课程。
如果赵佑和刘衡知道自己是死在许卫州的手里,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但是自从“文献之乱”后,许卫州便消失了。
他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而他如果还活着,必然已是花发鬓白的老者。
这一信息传出之后,女皇下令全城通缉七十岁以上老者,武瑞安很快便得到了公文。
吕晨飞看着手中的公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说:“王、王爷……那个倒、倒夜香的老伯,他他他……他姓什么来着?”
“……”
武瑞安目光发直,眼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良久,他才咽了口口水,吐出了一个字:“……许。”
第三十六章 镇国公
武瑞安接到通缉令之后,没有立刻向三司汇报。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被隐瞒很久,但是他也没办法相信,一个生活在康平坊多年的瘸腿老人,会跟传说中的镇国公扯上什么干系。唯一的干系或许只是同姓罢了。
武瑞安轻车简从,只带了吕晨飞一人去康平坊。他想赶在许老伯被人请进三司之前,先去问个清楚。
如果许老伯不是许卫州,那么他会保他平安无事。
如果他是许卫州……武瑞安想,他大概会帮助他离开太平府。
辰时,日头当空,艳阳高照。武瑞安到达许伯家中时,他仍坐在院子里的井边涮木桶。
许老伯穿着褴褛的布衫,身形佝偻,背部弯曲,双手亦呈现不自然的曲折——那是长期推车所致。他的裤腿有些短,似乎是许丫的裤子改良而成,他的脚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似蜈蚣一样蜿蜒。
武瑞安和吕晨飞面面相觑,眼里好似在说:“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夜香工,怎么可能是曾经权势滔天的镇国公?”
吕晨飞摇了摇脑袋,想把同情摇出去,但是他失败了。
“王爷,或许只是同姓罢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吕晨飞迟疑道。
武瑞安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他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前头传来一声高呼:“大人,来了就请进来喝杯茶吧。”
武瑞安侧身转头,便见许老伯双手交叠,站在门下。
此刻,他的神色是武瑞安从未在他面上见过的轻松。
他看上去与前一刻一样,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武瑞安一步步走近,面色愈加凝重。
他看着许老伯挺直的背脊,手心满是冷汗。
“王爷,他不驼背,腿也不瘸了。”吕晨飞在武瑞安耳边轻声提点。
“我长眼睛了。”武瑞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这……”
“这什么这?”武瑞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本王的话就是命令!明白么?”
“……是。”
武瑞安和吕晨飞被许老伯迎进屋中,随即他便出门,说是要烧水沏茶。
武瑞安接连拒绝,让他不要麻烦,但是他却执意如此,说:“您来过这么多次,我却连水都没有给您倒过,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那好吧。”
武瑞安目送许老伯出门后,便在屋中打量起来。
屋中间放着一张四方桌,左右各有一间房,用几尺破布隔开来便当作是门帘了,从缝隙中望过去,只有左边的房间床头有一只柜子,柜子上放了一面小镜子。想来该是许丫的房间。而对面许老伯的房中却连个衣柜都没有,他所有的衣服都挂在墙上。
这个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武瑞安是个大男人,但在见到这一切的时候,仍是忍不住鼻尖发酸,胸口发堵。
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许老伯千万千万不要是许卫州。倒不是因为他杀了人的缘故,而是因为许卫州的过去实在太过耀眼,太过光芒万丈。自己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大英雄,老年过的日子若是这样的光景,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具体形容难受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比当初与狄姜分离时少那么一点点。
身边的吕晨飞也是同样的一脸难色,眼眸里充满了唏嘘。
为了缓解这一室沉默,武瑞安道:“你读过《丙申兵法》么?”
“当然!”吕晨飞点了点头,激动道:“它在末将的心里,地位比之《孙子兵法》也是毫不逊色的!”
“那你也一定还记得《丙申兵法》是谁编纂的了?”武瑞安眯着眼说道。
“……是镇国公许卫州在丙申年所书。”吕晨飞激动地声音压了下去,仰慕和纠结之情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难分上下。
“那你相信他能是坏人么?”
吕晨飞想了想,说:“兵法是部好兵法,可坏人还是坏人,我宁愿相信他不是许卫州。”
武瑞安半张着嘴,猛地一拍手,激动不已:“也是!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公孙渺一面之词,他若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而随意栽赃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样的说法似乎也说的通!”
“嗯……说得通。”
“说得通……”
二人一人一句,像是在互相洗脑一般,等他们看法终于达成一致时,许老伯也端着茶水回来了。许老伯给他们一人布了一杯热茶,随后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们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许老伯想了半天,把心里原本的那句“你们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说出来。
武瑞安说:“许老伯,你的腿……”
许老伯撩起裤腿,露出他的整只小腿。武瑞安和吕晨飞这才发现,那条蜿蜒的伤疤一直向上,似乎越过了膝盖,仍未有停歇之象。
“这条腿,是在文献之乱那一年,被我的部下用长戟所伤,伤势一直到腰间。”
“您……的部下?”武瑞安仍是不敢相信他就是许卫州的事实,仍希望他能有所反驳。
许老伯又道:“这道伤痕虽然触目惊心,但是它背后的故事更让人伤怀。我的挚友曾经在大漠黄沙中为我挡箭,也曾在粮草不济中五日不食,只为给我留下一些干粮。我们睡过同一张床,穿过同一条裤子,也曾经爱过同一个姑娘。当然,最终是我抱得美人归。”
许老伯笑了笑,又沉下脸,道:“但是在文献之乱那一年,他受文帝所托,斩杀了我所有旧部,就连我的妻儿也全都死在他的手里。”
许老伯淡淡地说着惊天动地的事情,可这在武瑞安和吕晨飞的心里,已经构成了一副血腥画卷。
他对文献之乱有所耳闻。
据传言,献帝曾被人冤枉造反,文帝下令赐死,然而被他逃脱。当时正值壮年的镇国公许卫州因不愿带兵追杀还是王爷的献帝,便被文帝削官软禁。再然后许卫州便消失了,他的家人则被文帝尽数斩杀,挂在城门口示众。直到多年后献帝杀回国都,才将他们解下安葬。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在屋外都听见了。”许伯长叹了口气,随即抬起头,郑重地说:“在你们来之前,通缉令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现在他们虽然没有怀疑到我头上,但是我知道,凭公孙渺的玲珑心思,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明白世道果报,屡试不爽,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武瑞安和吕晨飞正襟危坐,仿佛在聆听神祗的圣音。
“而且我很高兴,在大限到来之前,我先遇到了你们。”许伯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欣慰地笑,他接道:“武王爷,你是朝堂之上不可多得的清流,请你不要放弃宣武,不要放弃陛下。她需要你,百姓更加需要你。”
“……”
武瑞安万万没有想到,许伯什么都没有承认,也没有任何的解释,他只是开门见山的说着一个夜香工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他在替百姓求自己。
而这更好的说明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曾经的天策上将,正一品镇国公,许卫州。
武瑞安和吕晨飞始终恍恍惚惚,他们内心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您为什么杀他们?
您怎么杀的他们?
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些问题盘桓在他们的心中,可直到离开,他们也没能问出口。
“为什么”这个问题太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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