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江琼林不会真的就这样跪死过去吧?”见素医馆内,问药看着屋檐下连成的雨幕,忧心忡忡道。
狄姜正坐在桌边,与武瑞安下棋。
她正思考黑子该如何落下,便没有功夫搭理问药。
武瑞安闲来无事,接道:“不过是情人之间闹闹小矛盾罢了,你多虑了。”
“咦?难不成王爷知道内幕?”问药眼睛放光。
“本王哪里会知道?本王已经许久不过问朝政,”武瑞安撇了撇嘴,轻笑道:“不过嘛……前些日子,本王见他们缱绻情浓时,母皇眼中的笑意,是本王出生到现在,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欢心,能让她这样开怀的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问药闻言,遂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御花园湖心亭中,淑太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见江琼林被冷落,一直冒雨跪在鸾台前,辰曌也不闻不问,心中好一通抓心挠肝。
心中恨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淑太妃埋怨辰曌收走了自己所有的男宠不说,更重要的是她暴殄天物。
这样如玉的美人,该是要日日夜夜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才是。
淑太妃一日日的来瞧他,一日日的在等。
等江琼林支撑不住了,她便能第一时间赶去救他。
终于,在这日晚间时分,江琼林身形一晃,一个踉跄便一头栽倒在雨中,不省人事。
令熹微顾不得撑伞,孤身跑进了雨中,立即将他抱在怀里,为他披上了自己的斗篷。随后又着人将其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鸾台内,辰曌正在批阅奏折。
安素云走进,躬身道:“启奏陛下,淑太妃已经带走了江琼林,留于伴月宫中照顾,要不要派御医前去?”
“不必,”辰曌头也不抬,一边批折子,一边淡淡道:“若他的病拖得越久,那么他与令熹微相处的时日便越久,这不正是朕所期望的?去告诉太医署,让他们集体称病,只留一人来鸾台侍奉。”
“是。”安素云颔首。
两日后,江琼林凭借着自身的毅力,与病魔对抗险胜之后,终于从高烧中恢复神智。他一清醒过来,便挣扎着走出了伴月宫,往鸾台走去。
淑太妃一人拉不住他,唤好几名太监才将他重新绑回了床上。江琼林更因此,与淑太妃大吵一架。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辰曌耳朵里。
“看来,他还是对朕不死心,朕该教他断了念想……”辰曌沉思了片刻,对安素云道:“去把那些折子搬到鸾台来。”
“是。”安素云应了一声,立刻着手去做。
……
当天傍晚,江琼林果然又趁人不备,偷跑出了伴月宫。他来到鸾台,见侍卫不在,便径直闯进了鸾台最顶层。
鸾台小筑总共有三层,第三层只有一间房,房间里只有正中放着一张圆床。当他赶到时,辰曌正与赵显之和赵子庭两人颠鸾倒凤,很是快活。
三人衣不蔽体,见了他都是一愣。
“你怎会在此?”辰曌面上绯红褪去,剩下的满是愤怒。
赵显之和赵子庭有些惊讶,眼带期许,他们已经听闻江琼林的大名多时,今日一见,却发现他并没有传说中那般貌美。
江琼林病了这么多日,精神状态萎靡,怎么可能还有当初那般的惊艳?
江琼林没有回答辰曌的问题,反而大怒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根本不爱他们!”
“爱?”辰曌‘哈哈’一笑,道:“朕早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朕想要的,不过是一时欢愉,江爱卿是不是误会了?”
“你根本不喜欢男女之事!你为什么要逼自己到如此境地?”江琼林步步紧逼,靠近她,盯着她的眸子,道:“若你只图一时欢愉,我能给你的,要比他们多得多!”
“不,”辰曌缓缓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你比他们要脏。”
江琼林身型一颤,险些站不住。
他不可置信道:“陛下……您是什么意思?”
“还需要朕说明白吗?那只会让你我难堪,”辰曌淡淡道:“朕的意思你明白,你比谁都明白。”
她说完,从一旁的桌上拿来一堆奏折,遂将奏折扔到他的身前,道:“这是各地送来的折子,皆是参你过去的种种事迹。”
“……”江琼林呆立当场,无法言语。
“说不出话了?”辰曌冷笑道:“好一个牡丹公子江琼林,朕竟不知,你从宜香院的凝香,到牡丹园的牡丹,然后是江都御史夫人的男宠,最后又被她夫君给赶了出来,不得已只能再次流落勾栏。直到半年前,你才又被欢宜馆的徐娘买了来,改名换姓称做牡丹公子江琼林,她竟还当作雏儿来卖!这一切的一切,可真是精彩啊!”
“陛下……我……”江琼林双唇张合,不知是因病还是羞愧,尝试了好几次,却都发不出声音。
“你真当朕是三岁孩童吗?任由你欺耍?”辰曌说着,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你不过是一个几经转手,肮脏不堪的娼妓。”
江琼林如遭雷劈,过去的一切被人翻了出来,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任人把玩抚摸。
过去百般受辱的场景如山崩海啸一般向他袭来,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费尽了全身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在地。
赵显之和赵子庭左右俯在辰曌肩头,双眼含笑,看着江琼林,就似在看一个笑话。
是啊,他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你还有脸站在这儿?还不快滚!”辰曌怒吼一声,顺势抄起床边的一方铜铸的烛台,扔向江琼林。
烛台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额头,将他的额上砸出一个拇指大的窟窿。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落在衣襟上,染红了一片白袍。
“下官多谢陛下赏赐……下官告退。”江琼林虚弱的说完,便是要走。
转身前,他突然抬头,紧盯着辰曌的双眸,道:“陛下,臣确实隐瞒了许多过往,可是微臣本名江琼林,这一点,从来都没有骗过您。”
“朕知道,”辰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江琼林紧咬着嘴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走到门边,临走前,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扶着门,背对着辰曌,缓缓道:“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我死,记得不要用匕首,刀剑无情,那会让我尸首不全;也不要赐白绫,它会让我的脖颈变得很难看;我要完完整整的来,完完整整的去,死了也只当是睡着了。”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鸾台殿外,是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由白玉铺成的皇宫大殿,如初升的朝阳一般干净,是像他这样污秽的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未来。
一日为娼,终生为娼。
他唯一可以用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
他知道,辰曌要借他之手,逼死太妃,自己如果踏上这条路,迎接他的只会是死亡。
他只道辰曌是被过去的梦魇迷住了心神,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让她痛苦。她本可以活得比谁都要潇洒,都要自在。
他不忍辰曌画地为牢,便仍不死心,不想就此放弃生机。更加不想离她而去。
第二日,辰曌下朝之后,便见北边天幕浓烟滚滚。
她急急朝御花园赶去,一到湖边,便见湖中的鸾台已经大半付之一炬,而江琼林立在鸾台前,冷冷地看着救火的众人,面带着解气的笑意。
江琼林纵火烧掉了鸾台,此事几乎不需要调查便水落石出。
但是他却没有被辰皇处以重责,只是被禁足。紧接着,安素云便捧着圣旨晓喻六宫:“陛下有令,江琼林倚仗陛下恩宠,目无尊纪,以下犯上,纵火行凶,罚入盈晖阁中禁足,未得诏令,不得出入。”
辰皇对江琼林的偏爱再次凸显,纵然他放火烧宫,也不过是区区一个禁足,在火中苟活下来的赵显之对江琼林恨极,却无伦他如何哭诉,辰皇也充耳不闻。她不打算因此处死江琼林,但是她也需要给赵显之一个交代。
辰曌从此独宠赵显之,将他日日带在身边。
不消几日,赵显之俨然已经有了江琼林当初的地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
这一厢,盈晖阁中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本就不多,禁足的圣旨下达之后,又被撤走了大半,宫外便是只留下一对老太监把手宫门。淑太妃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便能轻而易举的进去。
她顺利的就似是被人请入瓮中,却浑然不觉。
江琼林额上的伤口没有人医治,过了几日倒是自己止住了鲜血,只剩下一个血口留在面上,瞧上去触目惊心。
太妃便是在这时,换了一身宫女的衣物,提着食盒溜进了盈晖阁。
盈晖阁中空落落的,只余下一盏孤灯在床边,江琼林便跌坐在床沿下,双目无神,似是被人抽干了身上的力气。
“江大人,你大病初愈,快吃些东西吧。”令熹微慢慢靠近他,见他没有抗拒自己,便更近了一步。
她走到他身前,索性坐在他的身旁。
“江大人,您的额头怎么流血了?”令熹微关切道。直到现在面对面的看着他,她才能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他一身血污,模样煞是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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