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融化的泡沫一般,难以名状的,混沌的,无定性的物体和那巨大丑陋的神体一样蔓延开来,人类的形体渐渐瓦解,融合进那不可辨别的混沌之中。虚幻又飘渺的结构如同无尽的海浪,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地旋转,脱离了人类能够认知和理解的领域。可怕的翻腾中,某些闪亮的东西,也许是基因的片断,也许是无形的记忆和感情,那些有着热量和颜色的东西渐渐归于虚无,又在同时凝为新的实体。一缕缕迸发出的斑驳痕迹仿佛最后一眼不明确的回顾和自我环视,活生生的震颤撕裂了神躯,再无声息。
那样的情景太可怕,太异态,犹如某种幻觉,如此怪诞,如此疯狂,如此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一个太过庞大,一个太过微小;一个太过恐怖,一个太过日常;一个太过非人,一个太过人类,比最离奇的梦魇更荒唐,生命和毁灭,同化和变异活生生地演绎出宇宙最大的疯狂。
“哥哥——”艾娜惊骇万分,奔向那个不存在了的人,伸直手,“哥哥!!!?”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她从那个怪物……那个怪物——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维系,如同身体里潺潺流动的血液,温暖而亲近,本能地呼应,真切地共鸣。
这是梦吧这是梦吧这是梦吧……
艾娜盯着自己僵硬的指尖,这一刻,她希望自己全身血液冻结,不,整个人都化为石像,可以断绝这种荒谬绝伦的感应。太好笑了,太荒唐了,她怎么会感到《血脉之书》……
“啊——”艾娜蹲了下去,死死抱住头,再也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
「……理论上,和荒神完全对应的第一类接触者,甚至可以获得神力和神格。」
塞亚曾说过的话清清楚楚从心底浮起,比什么都深刻地贯穿封闭的意识。
她失神地抬起眼,破灭的家园,破灭的亲人,破灭的源头还是横亘在面前,如同绝望的现实,不可摆脱,不可逃避。抽泣着,大滴泪珠从下颔滚落,艾娜像回到无助的童年,圈抱起双膝,闭上眼哭泣。没关系,很快哥哥就会抱起她,用有些慌张又宠溺的口吻哄她“不要怕,小弥,哥哥在这里”……
「不用怕,艾娜,我在这里。」在那个走廊上,塞亚将她暖暖地抱进怀里,和哥哥一样的怀抱,和哥哥一样的体温,和哥哥一样的重要。
她想起初次相认后他的排斥,他眼中始终隐藏的距离和不安,还有越来越多,不自觉的疼爱与关怀,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那些“哥哥”的言行……
艾娜失声痛哭,自从那次海上的飞机失事以后,她的人生再也没有这么惨烈,这么痛苦,这么不可挽回。世上果然没有神!从来没有神!真相居然这样残酷——
模糊的眼泪中,她看到从前的哥哥,还是23岁,戴着耳机听巴哈的音乐,轻轻跟着曲调哼,年轻的脸庞上是寂寞又向往的神情。地球的阳光在他漆黑的发丝上飞扬,那么温暖,那么鲜活,她望着他,双眼再度酸痛,心底无声地落泪。
“哥哥……”苦涩的声音像从干涸的嗓子拧绞出来,“我把塞亚当成你,我是不是最坏的妹妹?”
她又想起那个黑发的流浪商人,空岛的天空下,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云影,寂寥的眼神隐匿在透明的风中,仿佛无形,却沧桑得叫人难以正视。
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她重温了快乐的时光,永远断裂的时间好像重合了,她就待在哥哥身旁,还是那个最依恋哥哥的妹妹,无拘无束地享受着他们之间幸福的相处。
从来没有失去,从来没有失去。
艾娜哽咽着,几乎要泣不成声,问那个虚空里的神:“哥哥,你真的死了吗?”
灰色的介质深处,燃起一簇苍白的火焰,虚无的,又像是永远燃烧下去。那些有悖于人类认知,可怕而陌生,完全异类的物质以某种规律的方式运动,响起真实无虚的脚步声,穿着毁灭当天的衣服,黑发黑眼的青年像是一个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剪影,身后是虚无缥缈又变幻莫测的几何数字海洋。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地球的毁灭者走到妹妹身前,他的记忆和感情已经被剪除得一干二净,他竟然忘记她是谁,甚至只能通过“另一个”自己重建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些有着强烈情绪的画面,逻辑上属于「虚假模拟」的情形。
也许他曾经一点一滴地照顾过她,给她吃冰淇淋,牵着她的手上幼儿园,抱着她,呵护她,看着她成长,自豪地想她长成大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咬牙切齿地发誓决不让一个臭小子偷走她的心……
他永远失去了这机会,在他心里的小女孩再也不会长大了,再也不会叫他哥哥,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东西。
眼下,“他”站在她面前,连给予她一个拥抱的情怀也酝酿不出。
“对不起,小弥。”他说,“我已经死了。”
如果割断过去的记忆,那么延续现在的一切所做的努力有何意义?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作为人立足的所有东西,人是否还应当称之为人?
即使是,恐怕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了罢。
对不起,艾娜,我不是你的哥哥。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上,她找不出任何熟悉的迹象,没有特征,没有感情,这是她的哥哥,「真正」的哥哥。
艾娜听到体内有什么崩裂的声音,碎裂得再也不复存在。
“哥哥。”她面无表情地站起,张开双臂,“如果我在这里死掉,是不是就可以和哥哥再也不分离了?”
伊鲁玛拉古斯达平静地张开手:“你可以和我融为一体,那时你会和我一样——”
艾娜突然噗地笑出声,双肩抽动,像是哭泣一样地大笑起来:“你们真的一样,我想起塞亚也说要不要和我融合,那时我觉得他好变态。”
擦干眼泪,眼眶又湿润了……反复反复擦,两眼都揉得红通通,艾娜放下手,绽开一个最悲伤的笑容:
“对不起,哥哥,再见。”
路凯静静注视她,双眼宛如正宇宙深邃浩瀚的星空。
路弥努力扬起唇,颤声道:“知道哥哥已经死了,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可是想到塞亚那么想活下来,见到我,一直在找我,我就明白,这是哥哥的愿望吧……因为他,我知道了哥哥那么想活下去,见到我——我又觉得,很高兴。”
“这样悲伤又快乐的心情,我想传达给哥哥知道。”
“我不怪哥哥。”
“我最喜欢哥哥了。”
金发少女踏前一步,凝视已经不是亲人的亲人:“不知道塞亚听不听得见,我想传达给他听见——”
握起拳,艾娜一字一字道:“神不会创造那样的奇迹,即使哥哥真的死了,也是哥哥创造了塞亚,你是哥哥最宝贵的愿望,我不会否认这样的塞亚!”
“所以你……不要害怕。”她颤抖着唇,用尽心力说出来,“我就是你的妹妹。”
没有擦拭再次汹涌而出的泪水,路弥笑中带泪地说:“这是我对你的道别,对不起,哥哥……”她屏住呼吸,连连抽气了许久,才一句一凿地吐露:
“我要走了。”
“小弥回来了,然后……要去哥哥为我打造的家园了,回塞亚身边。”
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地球的遗民,拼命对着亲人微笑,满心的悲伤和泪水,嘶哑地说出最重要的心声:“哥哥,我……最……喜……欢……你……谢谢。”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喂,路凯。」
旁边桌子的同学搭话,年轻的天才数学家回以问号的眼神。
「假设你车祸去世了……不是诅咒,就是个假设!你有机会在临死前复制一个自己,你会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
「喂!复制耶,那家伙不是你,你想想,从此你的宝贝就属于另一个家伙,她会甜甜地叫他哥哥,依偎在他怀里,做饭给他吃,晚上一起睡觉,穿着你买的可爱睡衣,和那个混蛋过日子,那家伙会送她进礼堂,看着她穿结婚礼服美美的样子,也许还会收获一个可爱的包子——你愿意?」
黑发青年额头上迸出青筋,随着友人描述的情景越来越多。
「那样是很可恶,不,可恶透了,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家小弥会哭惨的。」
哥哥大人百分之百认真地道,「让妹妹哭的哥哥,最差劲了!」
“嗯,再见。”静止于过去的兄长回以永恒的微笑,“小弥。”
金色的漩涡绽开了。
在使徒庞大的身躯搅动下,来自荒神的混乱效应从现世连接到白海,沸腾的界面涌现出虚无的灰色介质,无规律地波动着。固定住黑发青年的晶体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和生成,渐渐也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混沌之中。
乌拉拉静静坐在一朵蓝色的晶体花苞上,眼神熠熠地凝望眼前的一幕,她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当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把整个宇宙带入完全的荒芜,她会是第一个殉身的,但是对于毕生追求世界终极奥秘的她而言,眼下也是最心醉神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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