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被消遣的那个人还乐在其中。
咦,这猝不及防就塞了一嘴的狗粮啊, 竟然还天天撒!
就这么过去了四日,要到了约定好去定北府送东西的日子,织萝还特意头日叫元阙去递了个帖子,又去梳头李娘子家去确定了,才算是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大早,李娘子便如约而至。
聆悦她们都还在睡觉,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还在心中暗骂这不长眼的扰人清梦之人,但看到门外那个背着大包小箱的纤瘦妇人时,才想起织萝说是今天有梳头娘子上门,连忙好声好气地迎了进来。
织萝早就起来换了衣裳,只是披头散发地等着。本想请李娘子去屋里,但三只鸳鸯软磨硬泡,说是想学学手艺,一定要请李娘子在大堂里给织萝梳妆。
“织萝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软硬适中。”李娘子本性应当十分温柔,说话的时候声音十分轻软,语调不疾不徐,听着便让人生出些好感。
前头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元阙自然也睡不着了,便也披衣起来,在一旁抱臂看梳头,听了这话,便笑嘻嘻地接了一句,“若是以后谁娶了姑娘,岂不是很有福气?”
三只鸳鸯被吓到,悄悄交换了眼神,心道——完蛋,大清早的不就是想学个手艺么?这时候还不放过我们啊!
原本以为关着店门没外人瞧见也就没什么妨碍,谁知这待在屋里的人更让人受不了。发尾被李娘子拎在手里,织萝不能起身去对元阙怎样,又不好再外人面前露了法术,连开口斥骂都有些不好意思,织萝只觉得一阵气闷。
忍了半晌,织萝到底还是将原本帮李娘子捧着的工具匣子往桌上一磕,向聆悦道:“快把这登徒子丢出去!若是你们三个抬不动,就请连镜来帮忙!”
不,还是别了,让他在这儿站着挺好的!聆悦在心里接道。
倒是李娘子一点没计较自己的工具匣子被磕,反而笑道:“妾身看这位公子便是很有福相的。”
元阙听得开心,巴巴地上去接了工具匣子,在李娘子手边不远处捧好,眉开眼笑,“那就……托娘子吉言了。”
这明明是自己的地方,怎么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给元阙说话?织萝挑了挑眉,又无可奈何。
恰好这时李娘子分了她的一缕青丝,三两下绕了一个环,用小钗绾好,看着十分别致精巧,织萝有心岔开话题,便道:“李娘子的手这样巧,可是从何处学的?”
“梳头也是门手艺,自然是要学的。”李娘子和和气气地道。
织萝还没说什么,潋潋便双眼一亮,问出了她滚到嘴边的话,“娘子的师父是谁啊?”
“妾身当年拜师之时,师父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妾身都快四十了,师父她……早已不在了。”李娘子轻轻摇了摇头。
“四十?”滟滟大惊小怪,“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织萝瞪了她一眼以示不得无礼,然后才道:“娘子真是保养得宜。”
李娘子道:“姑娘说笑了,我们穷苦人家的人,日日要忙着替各位夫人小姐梳头才能维持生计,哪有这个功夫?不过是从前师父说了,女子的三千青丝,又叫三千烦恼丝,对待之时不可有半分懈怠,否则便梳不出一个好头。三千烦恼丝打理起来委实太过麻烦,须得心静才是。想来……便是因为心静,故而面上也老得慢啊。”
“令师这话倒很是。”织萝淡淡一笑,“可惜,无缘得一见。”
几人一边说话,李娘子手上的事也没耽搁,很快便打好了底子,“姑娘想梳个什么髻子?”
“我一向懒惯了,平日只是将头发随意一束也便是了,倒真叫不上几个名字。娘子捡顺手的梳便是。”织萝不以为意。
李娘子想了想,又问:“姑娘是要做什么去?”
织萝看了一眼元阙,那意思十分明显了——请人来的时候怎么连这都没说明白?但少不得还是要解释一句,“去定北府,若是事情顺遂……大概是要进宫的,但也不要太招摇了。”
“进宫……”李娘子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在此时有些散了。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才又道:“好,妾身就给姑娘梳个简单大方的。”
说话间,李娘子从元阙捧着的匣子里挑出一把大梳子。
从菱花镜里,织萝看见了拿梳子柄上系着一枚结子,正是她在苏家樱桃宴间见到的那个用两缕发丝绾成的小同心结,脑中只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一时没有抓住,只好问道:“娘子有收徒弟么?”
“妾身这手艺,去各个府上替人梳头实属为了生计,也算是迫于无奈,哪敢误人子弟!”
为了生计……寻常人家里都是男子在养家糊口,看李娘子的岁数,在旁人家里便是儿子都该能赚钱了,即便她生的不是儿子,也该有丈夫,不说靠丈夫养活,好歹也是互相撑持的。怎么听她这口气……却是她一个人在忙活呢?
于是织萝试探着问:“那……娘子可以传给女儿或媳妇的。这么好的手艺,令师大约也不想失传了。”
“说来惭愧……”李娘子的神色明显一僵,“妾身至今仍未嫁人,身边也无一亲故,实在是愧对师父之至。”
织萝连忙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娘子……不要怪罪。”心里却想:这梳子上怎么还挂得有同心结?
聆悦在人间待了一些时日,也知道夫妻成婚当夜,会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绾在一起,寓意结发一生白头偕老。李娘子既然不曾嫁人,怎么会有个用发丝绾的同心结?何况这一缕头发又黑又硬,另一缕夹了几根银丝,一见便不是同一人的,断没有什么打着好玩的托词。
李娘子并不知道这边几人在想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不知者不怪,姑娘无心之语,妾身哪里回去计较?”
这时元阙忽然插口,“娘子这脾性真是好,温和沉静,想来令师从前也是十分看重您的吧?若不然,也不会传把梳子给您了。”
话音还不曾落下,织萝便觉得梳齿在头上划过的频率忽地变快,力道也重了些,明显说明此时握着梳子的那人心绪起伏。
不过也就是片刻的事情,梳头的力道又变得温和,李娘子温声道:“师父只有我这一个徒弟,对我也是极好的。不过我还不算是全然传承了师父的衣钵,师父对我也不算十分满意的。这梳子不是师父传下的,是我恬不知耻地硬要用的,就当存个念想。”
作为李娘子的师父,只能也是个梳头娘子,那梳子也算是个十分重要的遗物,她想拿走便能拿走,她师父的家里人都不曾阻拦的吗?还是……她师父的家里也没别人了?
总不会……她师父是从她师父的师父手上接过这梳子的吧?
不,木纹没有这么老,看那两缕头发,也实在不像是这么久之前的。
在一把梳子上挂着也不知是谁的头发绾的同心结去给旁人梳头,说起来还真是够不吉利的。大约也都是看在李娘子手艺不错且脾气温和的份上才不同她较真的吧!
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一阵,李娘子收拾好了最后一缕青丝,自己先上下端详了片刻,才道:“姑娘且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妾身给您拆了重新绾,若是没有,好戴上首饰上妆了。”
“这个髻子真好看!”潋潋滟滟早就被那复杂的手法炫得眼花缭乱,方才他们打听李娘子的家事都顾不上接话了,一听说梳好了,便一齐拍手叫好。
元阙一手环兄一手摸着下巴道:“姑娘果然怎么打扮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住嘴!”织萝蓦然觉得耳根一烫,连忙叱了一声,自己对着镜子端详片刻,才道:“这发髻好生别致,还不曾在别的地方见过。”
“这髻子是师父教我梳的,不过有些挑人,妾身也是第一次见到姑娘这个适合的。”李娘子也凑近来端详了几眼。
这么多人一起夸,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足够让人动心了,于是织萝道:“这样很好,请李娘子戴首饰吧。”
梳头很麻烦,戴钗就很快了。且织萝本来样貌就极其出挑,也不需要过多的脂粉来修饰,这个妆面也画得很快。
收拾停当之后,织萝谢过李娘子,起身便要去拿上准备好了的结子出门,聆悦却一把将她拦下,眼巴巴地道:“姑娘今天准备带谁出门啊?”
“嗯?”织萝有些没反应不过来。
聆悦只好把话挑明,“这次去的可是定北府哎!打扮得不像样子可就丢人了!”
这下潋潋滟滟也明白过来,明知几乎出门无望,也作出一副可怜相望着织萝。
织萝恍然大悟,眼珠一转,一个鬼主意忽然涌上心来,连忙扬声道:“李娘子请留步!这里还有一人要请娘子费心!”
“是哪位啊?”李娘子笑吟吟地回问。
三道目光热辣辣地望过来,几乎要将织萝烧个对穿。
但织萝却岿然不动,伸出修长的纤指虚虚一点,“就是他。”
“什么?!”千结坊里忽地响起一声惊叫,险些掀了屋顶。
半晌,元阙才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道:“是、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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