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却淡淡地道:“原来是公子来找姑娘了。打扮得这般掩人耳目,想必是有要事要讲, 婢子还是先回避得好。”说罢, 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流夕!”穆荧急促地喊了一声,但那紫衣女子并不回头, 于是恐惧感瞬间合围,穆荧踉踉跄跄地退到大门之后,抬手就要关门。
李铉轻叹一声,笑得有些无奈, “阿荧, 看见我,你有这么害怕么?我何处如此可怕?”
* * * * *
“阿荧,你想喝卤梅水, 我给你镇好了,快来尝尝……流夕,去请阿荧出来。”后院里,那假的“李铉”捧着搪瓷碗,四下在寻找着穆荧。
流夕立在廊前石阶上,看着朝晖寻找穆荧,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尖削的下巴微微扬起,冷冰冰地道:“姑娘正在见客,不方便过来。”
朝晖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客?阿荧会有设么客人?难道有人上门要买花灯。”
“除了花灯,难道姑娘便不能有别的旧识?公子这是想将姑娘圈起来,息交绝游的吗?”唇角略略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那嘲讽的模样,倒还有些得了织萝的真传。
“你……”朝晖隐隐觉得不对,皱起一双剑眉。
流夕这才顺着石阶慢慢走下来,“趁着姑娘与人叙旧,公子,咱们二人也叙叙?”
“我……我与你素不相识……在我回皇都前,从没见过流夕姑娘,有什么好叙的?”朝晖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心虚得有些结巴。
“素不相识?朝晖,你我一体同生数百年,你会不知道我是谁?”流夕渐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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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坊,永和巷,尚书别苑。
“姑……姑娘,杨尚书也是皇都城里数得着的大官,大白天里堂而皇之地坐在人家别苑的屋顶上做‘非礼勿视’的事,这样……不大好吧?”抱膝蹲坐在屋顶的元阙仍旧改不了话多的本性,一边窥探着李家四人的动静一边念叨。
一旁的玄咫盘腿打坐,手里还拨弄着念珠。虽然口中不说,但看他压出一条浅浅痕迹的眉心,也能发现其实他是赞成元阙的话。
“元阙,你可是过几个月要去参加秋闱的人,‘非礼勿视’是这么用的么?”织萝十分鄙夷地嘲笑一句后,又注意到玄咫的神色不佳,这才正色道:“杨珪乃是吏部尚书,家底殷实,别苑有七八座,眼下指不定在哪里住着,不会轻易被发现……难道你们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来盯梢?”
元阙并没有移开目光,“既然要盯着,想来是姑娘也觉得让这几个人凑到一块是十分危险的……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凑到一块?”
织萝轻笑一声,却转向玄咫,问道:“大师,倘若有朝一日你远行一趟,回来却发现有个来历不明的人顶替你的身份,哄得你的未婚妻要与他成亲,你会告诉她么?”
“不会。”玄咫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句,过得片刻才想起这一句似乎有些歧义,才补充道:“小僧乃是出家之人,不会有未婚妻。”
“若是心上人呢?”
“亦不会。”这次玄咫双手合十,“小僧一心向释尊,再无心上人。”
好一个一心向释尊。织萝无声一哂,原本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一下子掉了下去。
元阙见状,连忙道:“姑娘问我啊,我是火居道士,可以有心上人也可以有未婚妻的。不过……若是她要是没觉察出那人不是我,便是意味着那个人也让她觉得安全可靠,甚至比我更好,我又何必……啊姑娘我方才胡说的,其实我会嫉妒得发狂,不单会一五一十地说明真相,还会把那个冒名顶替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冒名顶替算怎么回事?若是真的那么喜欢,有本事就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去接近啊!”
“有的话,不说开就会变作一个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系越紧,最终将牵涉其中的人全都勒得窒息。”织萝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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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回来了?”站在门口说这样的事,被旁人听见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穆荧不得已,将李铉拉近府中,一把关上了大门,却不肯再往里走。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几时出去的”,不是“你为何与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穆荧知道面前之人才是真正的李铉。并且……她的语气神态,都表现出对李铉回家之事的恐惧与不甘,若是再问得直接一些,那就是——你不是该死在战场上的么?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李铉越过穆荧望向她身后的前院,淡声道:“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来?”
对,这是李家,李铉该在这里的,如今她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与另一人一起。穆荧十指紧紧绞着衣角,全然不知所措。
“阿荧,你送我的剑穗,我在北地的时候一个不慎弄丢了,回来之后便去重新买了一个,也是你喜欢的那样。只是我在买结子的地方听闻一事,很是有趣,想向你求证。”李铉收回目光,却是紧盯着穆荧那一双躲躲闪闪的眼睛,“我听那里的掌柜说,你要成亲了,连婚礼上要用的各项物事都买好了?”
穆荧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李铉也不在意她是否开口,只是接着道:“我并没有给你寄书信说我归期几何,你如何定下的吉日?”
贝齿咬得更紧,在唇边留下一圈白印。
“但凡大战得胜,宫里必定会发皇榜。我打听了一番,据说这皇榜发出来的日子,比你去采买的时日要晚的。”
那个时候,谁还记得有皇榜的事?
李铉的眸色渐渐冷下去,“你不知道我的半点消息,忽然见到‘我’归家,连真假都不辨了,急着就要成亲。从前我还不曾参军的时候,也问过你数次成亲之事,那时你为什么从来不曾松口答应呢?”
因为不曾尝过害怕失去而提心吊胆的滋味,所以不知道着急啊!
李铉又逼近了一步,“方才你问的那句话,原本是知道我不曾回来的,或许也知道我极可能回不来的,见了我却不问别的,只那样一句。阿荧,你是不是盼着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不,不是的!”沉默许久的穆荧忽地爆发似的喊了一声。
“不是?那我现在回来了,你是要跟我成亲呢?还是跟你现在的‘夫君’呢?”
* * * * *
与流夕对峙许久,朝晖终于先一步移开目光,“对,我也早知道你是谁。你为何会在此?”
“你是为何化形难道心里不知道么?将军既然是对着我许下的‘照顾好她’的愿,你为何要扮成他来横插一手?”
朝晖愣了片刻,才轻声笑道:“既然你同我说起来历,那你也该知道,你一直忌惮着我没有对我出手,便是因为我的法力其实在你之上。而我们既然曾经同在一体,出现这样的情况原是毫无道理的,但事实如此……便是因为我比你多得到一份力量,这便是穆荧的念力。”
因为穆荧的心愿而化形成人,自然也要竭力去完成她的心愿。
“李铉原本是要死的,总归要有人来照顾穆荧。但你并不是最佳的托付者,毕竟你也是女身,两个女子待在一起,怎能比得上夫妻之间的相守?若不是李铉凭着执念撑了过来,这原该是最好的结局。”
“你的意思,是将军不该活?”流夕挑眉。
朝晖摇头道:“不,李铉不该死的,只是他也不该与穆荧成为夫妻的。你不觉得由穆荧心念而生的我才更合适么?”
* * * * *
“阿荧,既然都决定好要与他成亲了,那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托付终身,这是多不愿意靠自己来照顾自己?李铉忽地释然一笑,“那我告诉你,我的剑穗不见,是以为我在快要死的时候对它许了个愿,因为想着留下你一个人,只怕没人照顾,所以它因为我的执念而成了流夕,千辛万苦从北地赶到皇都,就为了要好生照顾你。你摸一摸自己的玉佩,却与从前的那一枚还一样么?”
迷迷糊糊之间陡然接近真相,穆荧心神剧震,下意识地就去握悬在腰间的玉佩,却觉得自己委实不像是握到了实物,但低头一看,那玉佩又的确在手上。
“想必自我走后,你也总是在祈祷我早些回来吧?念力足够强盛,又得了些我的执念,才成了我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回来娶你。”李铉淡声道。
穆荧轻声解释:“我……我的确是盼着你平安归来的,别无他想。”
“你是盼我归来么?你不过是盼着一个能护着你的人归来罢了,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是人是鬼是妖是神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叫李铉就行,是不是?”
“不是!”
穆荧还想再说,李铉却打断道:“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愣了许久,才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穆荧声音更低,“其实……第一日就发现不对。你从来不与我这么说话的。”
自幼就父母双亡,被李家好心收养,才得以长到这么大,可以说没有李家穆荧便活不下去,所以李铉当年问她愿不愿意嫁入李家为妇时,她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也正是因为自幼相识,彼此太过相熟,她也很清楚李铉的脾气——他不喜欢女孩子太过娇气,不喜欢让她做一株只能攀附大树的丝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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