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等屋子里彻底清静了,楚锦瑶坐在床上抱膝,无助地靠着床架上。
在这个宅子里,母亲对她视而不见,祖母高高在上,带她回来的父亲几天都见不着面,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内心茫然又无措。就连堂妹故意挤兑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楚锦瑶总想着,现在大家还不习惯她,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可是她很努力地在学,却还是无法融入侯府。她不懂这些高门规矩,这又不是她的错啊?为什么大家连个机会都不肯给她?
楚锦瑶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坠了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楚锦瑶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哭出声也不会有人哄,反而会惹姐姐苏慧担心。
过了一会,静寂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别哭了。”
楚锦瑶悚然一惊,顿时连哭都忘了。她脸颊上还挂着泪,但是人却嗖地一声站起来,朝屋里四处环顾。
屋里有人?
可是她明明让所有人都出去了……不对,刚才的声音,即使对方的声音清如流水击玉,但是听音色,明明是男子。
楚锦瑶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屋里有人,她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院子又远又偏,听说已经闲置了很多年,莫非……这里闹鬼?
楚锦瑶脸都白了,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你是何方神圣?”然而脚步已经慢慢朝门边挪去,打算一走到门边就立刻开门呼救。
那个声音许久没出现,过了一会,对方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中已然带着明了的笑意:“你以为我是鬼?”
楚锦瑶停了一下,反问:“莫非不是吗?”她心里还在打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呢,仿佛就在她周围……
“你后面有东西!”
“啊!”楚锦瑶尖叫着抱膝蹲下,而对方见随口一句话就把她吓成这样,愉悦地笑了出来。这几声笑和方才的笑不一样,方才笑声极冷,似乎是积年习惯所致,而现在却是真正忍俊不禁。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这是楚锦瑶这么大,听过最好的声音。然而这也不能掩盖对方的可恶,现在楚锦瑶辨认出来了,声音就是从她的玉佩里传出来的!
楚锦瑶狠狠拽下玉佩,一把扔到床上,骂道:“你混蛋!”
玉佩在被褥上弹了两下,很快陷入堆锦中。对方似乎很是意外,问道:“你说什么?”
说这话时,他声音毫无波动,但是末尾却稍稍调高,威胁意味极重。楚锦瑶听到这个混蛋鬼差点吓死她,现在还这样嚣张,愈发生气,快步走到床边,捡起玉佩又狠狠摔到了床上:“你吓人还有理了?”
楚锦瑶在村里长大,家里又不安生,所以楚锦瑶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这段时间在侯府里委屈求全,一来是被侯府的繁华吓住,皇帝见了天宫还要诚惶诚恐呢,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到了一个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的新环境,怎么能活泛的起来?二来便是,楚锦瑶想和真正的亲人好好相处。所以她无论见了谁,都是先露出三分笑意,请安问好之类的礼仪,她也都在努力学习、模仿。
虽然现在看来,她学的不太乐观就是了。
现在遇到一个随便捉弄人还特别嚣张的不明精怪,楚锦瑶攒了满肚子的气立刻爆发。然而她横虽横,但是脑子却很精明,她用力地砸玉佩,但都是往床上摔。开玩笑,这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保命玉佩,若是磕着碰着了,她比谁都心疼。就算要教训不明精怪,也不能摔坏了自己的东西呀!
玉佩里的这个声音显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他被摔来摔去,没有说话,等终于停下来后,他冷冷笑了一声:“你是长兴侯府家楚锦瑶吧,你且等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楚锦瑶既惊又疑。楚锦瑶没有等到对方回答,这时候,屋外已经传来山茶的声音:“姑娘,你怎么了?”
楚锦瑶又是尖叫又是摔东西的,早惊动了外面的人。
楚锦瑶没有应声,而是压低了声音,趴在床上威胁这个玉佩:“你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就将你交给外面的人,到时候请和尚道士过来做法,你说不定就魂飞魄散了!”
玉佩里的声音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那你试试啊。爷我长这么大,就没人敢威胁我。”
对方软硬不吃,楚锦瑶还真没办法了,看这样子,玉佩里并不是什么恶鬼,多半是什么精怪。楚锦瑶在村里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玉有灵气,好些仙人就是靠着玉中的天地精华而修炼升仙的,便是凡人佩戴着玉器,也能养人。楚锦瑶从小就觉得自己的玉不得了,带着它,自己一年到头连个小风寒都不会有,所以玉里出现一个精怪,楚锦瑶虽然意外,但也觉得合情合理。
她的玉以前都是贴身带着的,要不然早就被苏盛顺走了。等到了侯府,这里讲究多,衣服要里里外外穿好几层,楚锦瑶不好再贴身安置,只能学着其他人,在玉佩外面罩一个络子,挂在衣服最外面。
其实楚锦瑶没打算真的将玉佩交出去,她就是吓唬吓唬罢了。这可是她的玉,陪了她十三年,便是玉里生精,楚锦瑶也觉得这是个向着她的好精。若是真宣扬开,玉里的这个人只要不说话,谁知道楚锦瑶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侯府里的人还会怀疑楚锦瑶脑子坏了,白日发疯。到时候赵氏就有明确的借口把楚锦瑶送走。楚锦瑶又不是傻,侯府本来就是她的家,凭什么要她离开,让给外人?所以楚锦瑶一定要留下来,还要活的很好。
眼看玉佩里的精没被吓住,而山茶又在外面喊了,楚锦瑶只好抬高声音说:“我没事。你下去吧。”
见楚锦瑶坚持,山茶嘟囔了几句,就这样走了。楚锦瑶听着山茶走远了,她才又看向玉佩:“你为什么在我的玉佩里?你有名字吗?”
秦沂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个侯门小姐的随身玉佩里。他那天带着人追击那群鞑靼蛮子,后来似乎受了些伤,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了。
秦沂估摸着,自己多半都是宫里那些道士说的灵魂出窍。他那日的伤不轻,许是因为伤了根基,这才神魂不属。其实秦沂自己也有一枚和楚锦瑶很相似的玉佩,同为白玉坠血,质地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玉佩还要更大些。秦沂这些年一直将玉佩贴身带着,那日出去的急,竟然忘了,这才在重伤之后出现在楚锦瑶的玉佩上。这种玉佩应当有养魂之效,秦沂这样待着舒服了很多,那年那个游方道士诓骗母后高价买下玉佩,吹嘘危急时刻能保命,秦沂本来嗤之以鼻,不过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他明显感觉到,白玉中的红絮每少一条,他的魂魄就恢复许多。
至于后一个问题,秦沂停顿了一会,说:“我叫齐泽。你唤我齐泽吧。”
“齐泽……”楚锦瑶念了念,赞道,“好名字。”
“对啊。”秦沂淡淡地接了一句。他们这辈行水,他出生后,由太傅拟名,钦天监鉴凶吉。太傅说,沂,乃大江浩泽也,当恩泽万物,所以给他取字“以泽”。秦沂从自己的字中取了一个字,又加上了母亲的姓,故而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太傅和内阁拟的。
楚锦瑶则一噎,她想和齐泽好好相处,这才开口夸赞他的名字,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可是,齐泽竟还真的应下了?
楚锦瑶觉得这个精一定刚刚成精,还不懂人间的人情世故,楚锦瑶想着,自己得多体谅他。于是楚锦瑶大度地没和齐泽计较,而是问:“齐泽,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玉佩里的?”
秦沂破天荒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秦沂含含糊糊地说:“就几天前吧。”
“几天前啊……”楚锦瑶有些尴尬,“那今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其实,不止。
秦沂是被女子的哭声吵醒的,他本来还想喝斥谁敢在他屋子里哭,然而一抬手却发现不对。度过了最初的惊讶和意外后,秦沂很快就冷静下来,静观事态。后来,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叫楚锦瑶,刚刚从外面被找回来,方才哭,就是因为听到了生母一些不太好的话。
秦沂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但是他依然没打算插手。一个活人灵魂出窍,还待在一个侯门小姐的玉佩里休养,秦沂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更何况秦沂不想让楚家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这几天,秦沂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默无声地待在楚锦瑶的玉佩里,等伤好之后,再了无痕迹地离开。
楚锦瑶什么都没意识到,她毫无所觉地戴着玉佩出门、请安,晚上回来再抱着玉佩偷偷哭。秦沂有些尴尬,尴尬之余,还有些心虚。
和一个女子这样亲密,同出同住同寝同卧,便是夫妻,也做不到吧。
秦沂本来都打算把这件事烂在肚里了,可是今日楚锦瑶靠在床架上哭,还是无声无息默默掉眼泪的那种哭,秦沂实在是受不住了,只好干巴巴安慰了一句:“你别哭了。”
要知道,这在秦沂的人生里,已经是他老人家难得的体贴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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