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一整天都停留在外廷,调兵,粮草,军备,新将领的任命,他需要考虑的太多了。楚锦瑶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秦沂,她如今有孕嗜睡,往往秦沂回来时她已经睡着,她醒来时秦沂已经在外廷。楚锦瑶原来只以为是秦沂太忙了,可是连着几天这样,楚锦瑶慢慢感觉出不对劲来。
她怎么觉得秦沂在故意躲着她?
所以今日,楚锦瑶硬撑着精神,玲珑几次劝她去睡觉她都坚持,最后等的哈欠连连,眼中含泪,总算等到秦沂回来。
秦沂进门时动静并不大,他进屋看到楚锦瑶,眼中惊讶一闪而逝:“你怎么还没睡?”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去看伺候的宫人,楚锦瑶站起身,及时解救身后脸已经拉成苦瓜的小林子:“和他们无关,是我执意要等你。”
秦沂看着楚锦瑶,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说:“你们都下去吧。”
站在四周的宫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低着头退下。然而即使屋里不再有外人,秦沂离楚锦瑶的距离依旧很远,并不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走到她身边。
楚锦瑶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确,他们两人之间确实隔着一道无形的坎。今日不把这个心结说开,秦沂指不定还要自己和自己别扭多久。
“殿下,今日宫人禀报,二公主又去坤宁宫想见皇后一面,被人拦下了。”
秦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拦下便拦下了,她被宠的无法无天,早该管管了。”
二公主这几天很不安分,又摔又打的,然而她不过是一个公主,连潞王都被降爵位,她哪里能拗得过宫廷强权。楚锦瑶说起二公主,不过起一个话头罢了。
“殿下,我有时候看到宫里的女子,总是难免感到悲哀。二公主贵为嫡出公主尚且如此,其他女子又该如何呢?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入宫十来年盛宠不衰,恩宠、子女她都有,可是如今,她的凤印说被剥夺就被剥夺,身为皇后却不能再接受外命妇朝拜,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我知道殿下大概不喜欢听这些,但是我身在其中,总是不免物伤其类。这大概就是宫里女人的命运,无论看着多么光鲜荣耀,实际上都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全幅身家都系于外物,宫里真正的贵人说让你死,就得死。”楚锦瑶看向秦沂,慢慢说道,“曾经这个人是皇上,现在,已经是殿下了。”
秦沂眼中的光不由冷肃起来:“谁来和你说了这些?”
“没有人。何况,这种话,还需要别人说吗。”楚锦瑶静静看着秦沂,说,“现在倒台的是皇后,日后未必就不能是我。说起来,我和皇后的状况还颇为相似,都是甫入宫便非常得宠,靠着宠爱和色相,这才引得后宫众人敬畏巴结罢了。”
秦沂终于败给楚锦瑶,他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小心揽住楚锦瑶的肩膀,扶着她坐到一边的榻上:“你在瞎想些什么。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和皇帝也不一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我嫁给你不过一年,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可是以后呢?”楚锦瑶挣开秦沂的手,转过身目光湛湛地盯着他,“殿下,我家世比不上别人,才学、计谋亦不过尔尔,我所仰仗的,无非就是殿下而已。你愿意信我,和我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便能在后宫这薄薄一层冰上走下去,如果你有一天不愿意和我说了,那我和皇后,又有什么差别?”
秦沂长这么大,头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这几日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楚锦瑶,再加上外廷确实事多,所以他便等楚锦瑶入睡后再回来,尽量避开两人的见面。秦沂每日回来后都长久地注视着楚锦瑶的睡颜,这是他最想保护的人,他却让她遭受这种事情。秦沂突然质疑他当初强行从林熙远手里把楚锦瑶抢过来,让她做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对她好。他做这个决定时完全没有询问楚锦瑶的意思,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楚锦瑶愿不愿意接受赐婚圣旨。
他想等他想明白后,再来见楚锦瑶。可是没想到,楚锦瑶竟然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几乎逼问的秦沂说不出话来。秦沂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听谁挑拨的,我怎么可能这样想?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太自以为是了。”
楚锦瑶从没想到能从秦沂口中听到这种话。秦沂这个人确实有些独断强势,但是,以他这种倨傲的性子,他竟然会承认?
楚锦瑶深深觉得这件事不一般,没有人是铁打的,秦沂能说出这种话来,恐怕是这几天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楚锦瑶轻声问:“为什么?”
秦沂顿了顿,看着楚锦瑶的眼神深远又复杂,其中仿佛包裹着某种热烈到荼蘼的情绪,可是等楚锦瑶细看时,已经杳无踪迹。秦沂说:“我下令坚守京师,若有臣子偷偷送家眷出京,一概射杀。”
楚锦瑶觉得这没错:“战时自然要严苛一点,此风若是一开,那人心动荡,再没人肯死守京城了。”
秦沂摸着楚锦瑶的头发不说话,楚锦瑶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秦沂的意思:“殿下,你莫非在担心,我和孩子?”
秦沂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不会怪我吗?”
楚锦瑶愣了愣,随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殿下,你若是送我出去,我才要和你恼呢!我既然是太子妃,不敢说为民为国,但是至少,我总要和你同进同出,你若是弃城而走,我陪你一起南下,你若是坚守京师到最后一刻,那我就无论生死,在宫里等你归来。不管是生是死,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秦沂眼中光芒明灭,说不出话来。他握住楚锦瑶的手,力气之大,几乎把楚锦瑶握疼了:“当初我听说林家欲立你作侧妃,那是我既惊又怒,觉得不能任由你蠢下去,所以就写信回京城。我一直没有问你,愿不愿意?”
楚锦瑶愣了愣,突然没忍住噗嗤笑了。楚锦瑶眼看自己越笑,秦沂的眼神就越危险,她赶紧克制住自己,说:“殿下,你看着你自己这张脸,哪有女人会不愿意呢?”
秦沂依旧脸色不悦,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胡闹。”
何止是胡闹,秦沂最烦别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他,无论男女。但是说来奇怪,同样的话从楚锦瑶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没那么讨厌了。
“好,那就不胡闹。”楚锦瑶说着当真认真起来,问,“殿下,你记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吗?”
“当然。”秦沂眼神揶揄,“那时候的你态度可蛮横的不得了。尤其是楚家那么多人,你只敢对着我横。”
说起这个楚锦瑶不免有些尴尬,但是这些话她想说许多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可是后来在畅和园她才想明白,有些感谢和感情,不说出来,他永远不会知道。
“殿下,这或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无异于井底之蛙突然瞥见天光,我那时真的很依赖,也很感谢齐泽。后来你走了,我还消沉过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遗憾,你是我闺阁生涯中的惊鸿一见,而我于你不过一个打发时光的过客。后来我就议亲了,我本以为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我又遇到了你,你当初愿意将我从做妾的难堪局面中拉出来,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当时甚至想,你娶我回去做傀儡太子妃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人我就给你纳什么人。可是,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叫秦沂……”
年少惊艳是你,英雄救美是你,细水流长也是你。
楚锦瑶说着眼睛中涌上泪光,秦沂默默将她拥入怀中,楚锦瑶揪着黑色的太子常服,鼻音浓重:“你愿意娶我,我真的很开心,无论是从太子还是从齐泽的角度上。我养父养母从来没把我当人看,亲生父母也和我不亲,所以,我只有你了……”
“好了,不哭了。”秦沂心都被哭成碎片的,心疼不已。他没想到竟然能从楚锦瑶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你对我越来越重要的同时,我对你也很重要。
楚锦瑶哭着哭着,怒气顿生:“可是你故意回避我,你甚至还想把我送走!”
“没有,是我乱说的,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你以后会不会故意回来这么晚,还故意不见我?”
“不会了。”秦沂心里默默想着,其实他也忍得很辛苦。就像养了一朵娇弱的兰花,想给她天底下最好的,却又怕有一样不是最好的,委屈了她。他就这样纠结来纠结去,没想到在这朵兰花心里,养花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锦瑶,我也会害怕。害怕如果这次我不能处理好一切,我会亲手害死你。”
楚锦瑶被箍在怀里,闷闷地说:“这又没什么,我也害怕你变心。从生到死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我求之不得呢。”
秦沂低低笑了下,胸腔轻轻震动:“好。”
这个“好”是在答应什么,除了秦沂,没有人知道。
京城紧急调兵,关外瓦剌人争讨了很久,还是觉得上天送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他们带着皇帝到居庸关外,以送皇帝回京为名,要求各边关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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