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有300度的近视,闻娇挪动身体, 朝镜子凑得更近了。这样便于她更好地了解这具身体。
等凑近了。
闻娇才看清,原身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瞳色浅,睫毛长长卷卷。
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眼睛酸了酸, 流出了眼泪。倒不是闻娇哭了,而是因为原身长着倒睫,很容易产生异物感,自然就流泪了。
闻娇直起身子,拉远了和镜子的距离。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拍响了卫生间的门:“娇娇!好了吗?快点,吃早餐了!”
“马上就好。”
闻娇应完声,打开水龙头,洗脸、刷牙。
然后她扎好了马尾,戴上黑边的大框架眼镜,来到了饭厅。
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因为生活中的辛劳,她的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格外的明显。她应该也从没有过好的保养,所以脸色泛黄,有些部位还带着晒得黑红的痕迹。
这是一个无法和“美丽”沾边的女人。
她是原身的母亲,赵金梅。
“书包给你收拾好了,吃完赶紧去上学。”赵金梅抿了抿唇,她的眼角下垂,面露不满。
说着话,她拿了个水煮鸡蛋,放在了闻娇的面前,这才又接着说:“学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前两天感冒脑子烧坏了?说什么胡话!”
闻娇拥有的原身记忆,一下子和赵金梅的话串起来了。
这应该是原身初二这年,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她跟着转了学校。新学校里,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加上周围人不怀好意地起外号,攻击她肥胖、满脸痘,像只癞蛤蟆……原身开始恐惧去上学。
为了避免去学校,原身先是洗冷水澡,将自己冻病。
但病很快就好了。
她没办法,只能说:“我不想去上学,我……我不想上学了。”
她连复述同学们对她的讥讽都不敢。
她每次回想那些字眼,都觉得有针扎在心里一样,又酸又疼。提一次,就是一次伤害。
赵金梅不明就里,听了这话,当然火冒三丈,但念到女儿才刚刚病愈,才没有发火。
只是到了早晨上学的时候,难免说了原身两句。
原身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她的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忙于照顾家庭,同时也得工作,父母和女儿之间缺乏了长期的沟通。以致于原身的表达能力越来越差劲,也越来越不敢张嘴。
学校里的语言欺凌,加重了这种情况。
当赵金梅粗暴地催促她去上学,不许再说那些话之后,原身彻底失去了控诉的能力和欲。望。
学校里的麻烦得解决。
但家里的麻烦同样得解决。
闻娇没有动面前的食物,她咬紧了唇,开始运用起自己精湛的演技……她攥紧拳头,身体颤抖,脖子根都涨红了,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
赵金梅觉得不对劲了。
她抬头去看闻娇:“怎么了你?我说你,你还不乐意?上个学,至于跟要你的命一样吗?不去上学,你想干什么?去超市当收银员吗?去洗碗端盘子吗?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东西!”
上个世界好歹也是顶级影后。
闻娇闭了闭眼,颤抖得更剧烈了,她先是作出急促呼吸的声音,但实际却悄悄屏住了呼吸……
她的脸开始发白,短短不过十来秒的时间,就转为惨白色了。
大脑缺氧,眼前开始变得眩晕。
闻娇一头从椅子上栽倒了下去,还带翻了放在旁边的书包。
赵金梅吓坏了,她赶紧冲到了闻娇的身边:“娇娇,娇娇你怎么了?娇娇?”
闻娇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站在床边,赵金梅则焦躁地坐在一只凳子上,时不时朝闻娇看过来。
之后护士开始询问闻娇,但不管他们问什么,闻娇都始终不开口。
赵金梅眼泪都飞出来了:“让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地狱!你这是干什么?装哑巴吗?”
闻娇垂下目光,装作充耳未闻。
“既然醒了,走,回家,你好好跟我交代!你为什么不去学校?”赵金梅伸手就要抓她。
闻娇攥紧拳头,再一次表演了脸色惨白、窒息昏厥。
赵金梅又气又急,但到底没敢动她了。
医生护士们也看出了不对劲,他们建议先住院观察两天。
为首的年轻医生,迟疑片刻,更转头对赵金梅说:“应该不是病理性引起的反应,有可能是心理影响到了生理,才会有这种应激反应。您可以带她去……看一看医生。”他顿了顿,说:“心理医生。”
赵金梅先是一愣,随即她皱起眉,说:“什么心理不心理?”
很显然,她这代人,对于心理疾病一点了解也没有。
年轻医生无奈地道:“这只是我给您的一点建议,您可以试试。”
赵金梅抿紧唇不说话了,显然是在抗拒他的提议。
年轻医生也不再劝,他将手中握着的钢笔别入口袋,然后带着护士走了出去。
小护士悄声说:“现在的家长,听不得咱们说话的,咱们一张嘴,他们就觉得这是医院故意讹他们钱呢。”
年轻医生没说话,只是锁紧了眉头。
小护士忙笑道:“秦医生别管啦……今晚秦医生有空吗?大家下了班一起聚个餐吧?”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假装昏睡中的闻娇,却留意到了这个秦医生。
原身的父母是华国传统型父母的一个缩影,他们固执,坚持家长权威,不相信孩子的话,用着笨拙的办法去做着自以为对孩子好的事。
闻娇就算张嘴说,同学嘲讽我长得丑,这给我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阴影,他们都是无法明白的。
他们甚至可能会指责闻娇。
闻娇天天想着这些美不美的事,这是一个学生该考虑的问题吗?与其在意别人的话,不如花功夫好好学习……
就算闻娇声嘶力竭、大声控诉,也未必有用。
他们可能还会觉得,家长的权威不可挑战。
既然我说这只是个小问题,那就是个小问题,不要扯什么心理阴影,现在什么抑郁症自闭症都是骗人的……抑郁有那么可怕吗?我们当年打拼吃苦的时候也没见抑郁,你们过上好日子,反倒还扯什么心理疾病……
既然这样,那就要别人来开口,让一个成年的、拥有独立思维的,甚至是拥有高学历的人,来开这个口。
闻娇脑子里渐渐形成了计划。
……
赵金梅没有给闻爸爸打电话,在她看来,这就是闻娇在装病。
现在的小孩儿,三天两头厌学,明明拥有好的生活,但却丝毫不懂得珍惜……
她甚至一气之下,干脆只是交了住院费,然后照常去上班,也不来看闻娇,就让闻娇自己到医院的食堂吃饭。
她心想。
孩子的脾气是不能惯的,得让她吃点苦,懂得父母的艰辛,她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毛病了……
闻娇不是人类,她当然不会因为赵金梅的举动难过。
她自己去食堂吃了午饭。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那位秦医生。
秦医生对她印象很深刻,因为这个女孩儿的脸长得特别圆,偏偏她还选了一副更圆更大的镜框,戴在脸上,会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看一眼,网不了。
秦医生看了她,发现今天只有她一个人,不由问:“你妈妈呢?”
“上班。”闻娇闷声说。
“你还会觉得头晕,有强烈的窒息感吗?”
闻娇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抿着唇,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愿对人提起。
很快,楼层到了。
两人一块儿出了电梯。
闻娇细声问:“可以,给我本子和笔吗?”
“要做作业吗?我问问王护士。”秦医生倒是很有耐心。
过了会儿,秦医生亲自把本子和笔送到了闻娇的病房。
“顺便过来查房。”他说。
闻娇点了点头,笨拙地抓住本子和笔,然后就又没话说了。
秦医生皱了皱眉。
他之前还只是怀疑,但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儿心理有一定的问题了。
秦医生的母亲是做心理医生的,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接触过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家属。
大部分的家属,都认为心理疾病这个东西就是扯淡。少部分就算认可了这个病症的存在,他们也无法花功夫陪伴孩子去治愈。
对于当下的父母来说,提供吃穿、上学,已经是他们能给的全部了。
这个女孩儿的母亲,应该也属于这一类。
但秦医生很快又想到了小护士说的话。
其实这跟他根本就没关系,不需要他来管,也轮不到他管。
秦医生走远了,只是眉头依旧还皱着。
而这头闻娇已经握着笔,开始画画了。
将那些语言攻击带来的伤害、阴影,画成画来表达。等画到后面,闻娇就开始画更残酷的片段了。
拿刀的小人。
割裂的嘴。
她得让这对传统型的父母知道,不管不问,不仅是会对她造成心灵伤害。还可能会让她变成一个疯狂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