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救蛇,反被蛇咬一口。”闻娇冷冷道:“数十年,你钟家壮大,我闻家从不曾同你们讨要过半点好处。可我父兄身死,也不见你们派人来吊唁。如今更说出这番话来。好!好一个钟家!这般不讲恩义之人……”
“我自当要你们钟家上下个个人头落地才肯罢休!”
“好大的口气,那你不如试试……”钟母冷笑。
钟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还不带夫人下去!”
下人们战战兢兢上前,便要去扶钟母,却都被钟母推开,钟母肆意地发泄着内心真话,指着闻娇道:“谦儿,还不杀了她!她今天来,就是想巴着咱们钟家的!她要是识趣,懂得把闻家势力拱手送上,要你娶了她,倒也不是不成。可这么个泼辣女人,口口声声说要咱们人头落地,那咱们也只好先让她人头落地了!”
“原来个中缘由是这样的……”钟谦哑声道。
究竟是谁不要脸。
这便是一目了然的事了。
便是钟家上下士兵,也都说不出话来。
像他们这样在战场上打滚,在刀尖舔血的人,旁的不说,最讲究一个“义”字!
尤其是他们这些钟少帅手底下的兵,脑子里更深深刻着“忠义”二字。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同袍是不仅不感恩还倒打一耙、冷血无情的人物。
钟少帅的父母这番做派,一说出来,便自然叫人一颗心沉到了底,而心下止不住的鄙夷痛恨,却是一块儿翻涌了上来。
钟谦脑中也是嗡嗡作响,他勉力看向了闻娇,温声道:“闻小姐,此事,我想同闻小姐仔细聊一聊,可行?”
闻娇姿态冷淡地道:“我也正要与钟少帅说,先前谈过的那些都不作数了。我原以为你父母,当是知道礼义廉耻四字是如何写的,知晓我身份来历,总有半分愧疚。可如今一见,别说愧疚,就连心虚都没有。我闻家的军火、药品、食物,你钟家又怎么配要?”
钟父虽然骂了钟谦,但他心底也清楚,现在要过安稳舒坦的生活,得靠儿子了。
现在一听这话,他脸色骤变,问:“什么军火?什么药品食物?”
钟谦并没有回头看他,只道:“……闻小姐吞并了郑兴洋的地盘,一路上所用军火较我们所用,要先进数倍。手中药品,更是别的军阀花了大价钱也不一定能弄到的。还有食物……”
钟父哪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军火、药品、食物……这都是打仗必备的三样东西!
谁的好,谁的军队自然就强大……
他一时间无法去思考,闻娇为何会拥有这些。
他只知道,没了,钟家没了这些东西了!
钟父气得又扇了钟母两个耳光,令几个更强壮些的下人,强行将人拖走了。
钟母却仍旧如同失了智一般,大喊着:“谦儿杀了她!”
实在讽刺。
钟父捂了捂胸口,看向闻娇道:“闻小姐,此事听我与你说……”
闻娇却是走到马儿边,翻身上马。
她今日穿的是骑装,白衬衣,黑长裤,娇艳又冷厉,说不出的英气。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钟父看去,吐出四个字:“想得真美。”
说罢,闻娇掉头就走:“走!”
钟系军上下,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军火若能有更先进的,便免去了战场上的伤亡。
若有更好更多的药品,能救下无数条人命。
他们还听闻了闻家的军粮,都是极好的东西……
还听说闻小姐原本要给他们提供采矿机的,如此便又可免去不少人力浪费和民工伤亡……
眼瞧着到了手的大馅饼,便这样没了!
还是叫钟家的夫人给生生搅没的!
纵使大家都是钟系兵,这会儿也不由得对钟夫人生出了怨气。
她知道她毁的是什么吗?
在战场上,那将是数百条,甚至数千数万条的人命啊!
刘参谋跟了钟谦已有好几年,他知晓钟谦早年养在叔叔身边,与那个做私塾老师的叔叔更亲近,与亲生父母反而关系更加淡薄。
他一咬牙,便上前与钟谦耳语道:“少帅,老爷与夫人没有动作,咱们也不好拿枪逼迫是?不如咱们军队上下,去求闻小姐的原谅?”
军火,药品,食物,采矿机……就这么没了,这搁谁谁都受不了啊!
钟谦翻身上马:“走。”
刘参谋抬手一挥:“跟少帅走!”
一群人就这么呼啦啦地追了上去。
闻娇等人住进了康城的大酒店。
不多时,钟谦也进了酒店。
他父亲在康城倒是个名人,他在康城里,百姓却只闻其名,少有见过其人的时候。
这会儿就看见一群穿军装的冲了进来,为首的问:“看见一个漂亮小姐了吗?”
前台忙说了,然后就看着人风风火火地呼啦啦上了楼。
钟谦敲门:“闻小姐,是我。”
闻娇打开了门,面色冷淡:“有事?”
钟谦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
其实从渭城过来的一路上,他同闻小姐的相处都是融洽的。
结果一转眼,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但等盯着看了会儿,钟谦突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这样打量她,便微微垂下目光,道:“以后我会长期给闻小姐提供资源,不限于协议期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八姨太(10)
闻娇将他上下打量,道:“钟少帅是来为父母赎罪吗?”
“是为我自己, 为钟家。不是为他们。我代表不了他们。”
“钟少帅真是个聪明人。”闻娇这才打开了门:“请进。”
这人还真不愧是长了一张文人脸, 脑子倒也是活泛的,懂得说出最得当的话来。
但等进了屋子, 钟谦反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垂下头, 立在桌边,慢吞吞地脱下手套, 旁边就是沙发, 但他却好像连坐也不敢坐, 大概是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闻娇扫了他一眼,就先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了座。
她抬手捧起瓷杯,开口说:“钟少帅给出的好处太大了……岂不是让外面的人说我闻家挟恩求报?”
“是我心甘情愿奉上的, 也本是闻小姐该得的。”他依旧垂着头站在那儿,修长的身形登时被打了个折, 跟犯了错罚站的小学生似的。
“家国大事, 和私人恩怨,孰轻孰重,我是分得清的。”闻娇淡淡出声。
钟谦一怔, 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答应你的东西,我会供给你。但除了你我,不能再有旁人知晓……”闻娇顿了下,放下瓷杯,瓷杯碰撞桌面, 发出一声脆响,她抬头紧盯着钟谦,眸光微冷:“只不过,我会叫全天下人都知道,钟家是如何忘恩负义之辈……叫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同你不合。”
钟谦脑子转得飞快,他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闻娇的意思。
他一口应下:“好。”
“不过你到底是钟家人,就算你和你家人的关系再如何不好,外人依旧会将你和他们绑在一块儿……见了你就要拿奇异的目光打量你……”
他顿了顿,道:“闻大帅当年救下的是钟家一家三口,我也囊括其中。既受了恩,也就得承今日的果。”
“难怪钟旭做不到的事,钟少帅做到了。”闻娇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
钟谦这才在沙发上落了座,他笑了下,说:“他适合做商人,不适合做将军。钟家刚到康城的时候,是靠手握着一笔财富招兵买马,后来我舅舅活着回来,又甘愿收下钱给他打天下。这才有了今天军阀的雏形。我十六岁的时候,本来是要随叔叔出国念书的。不凑巧,舅舅战死了。钟家没了顶用的人……我赶鸭子上架,跟着学了几年,勉勉强强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才又笑着说:“我叔叔是个私塾老师,早年间的时候,拜过大儒做老师,也去过国外。最早,清政府与日军签订条款的时候,就是他提醒了我,说日军贪婪,割地赔款不会成为求和的利器,而只会成为打开欲望大门的钥匙。他的眼界格局,从来都比我父亲大。不过我父亲是看不见这些的,他更喜欢看他愿意看见的东西。”
说完,他渐渐敛了笑意,道:“说来可笑。我在外打仗,却没少往家里寄信,说起这桩事。但我父亲回回见了信,都要责备我,在外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不见拿下郑、梁两系,整日只操心别的有的没的。哦,他从不提闻家。大抵是那时心下也是心虚的。”
他抬眸看了看闻娇,但随即又挪开了目光,好像是怕多瞧了一眼,就会眼底灼得发烫似的。他笑道:“闻小姐还是头一个信了我的话的。”
“日军的事,你还与郑兴洋和梁立丰提过?”闻娇拧眉问。
“提过一两句。不过后头见郑兴洋与日军军官来往密切,军火都是从日军处购入,我就再没和他提过。梁立丰是全然不感兴趣的……我也就不再说了。”
闻娇冷静地评价道:“梁立丰是匹豺狼,没有立刻能见到的利益,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什么家国大事,民族存亡,都不如多抢一块地盘,多收缴一批军火更让他有兴趣。从郑兴洋刚被我活捉,他就立刻掉头去吞郑系军阀,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