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惜惜恍然大悟,紧走几步来到前面,“他吃人,我们有证据,喏,这是桦姑的记录。”她边说边将那本小册子递给刘叙樘。
刘叙樘翻看了一边,面露喜色,但是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除了这本册子,可还有其它证据,比如,尸首?”
“刘大人英明,光凭一本册子就要治我的罪,实在于理不合,要是这样,改明我也随便写几句,是不是对谁都可以按头定罪了。”王继勋冷笑了两声,斜眼看着程牧游。
“若是我找到尸体,这案子就可以交还给新安府吗?”蒋惜惜定睛看着刘叙樘。
刘叙樘深深点头,“果真如此,王继勋就留给你们,我自会回汴梁向圣上禀明情况。”
“好,”蒋惜惜回头,眼里泛着灼灼的光,“大家跟我来,我知道尸体被掩埋在何处。”
那座残破不堪的房子还屹立在原地,夕阳,将屋瓦染成了淡淡的橘色,也将里面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
史今走进屋子,将地上的碗盆捡起来,拿在鼻边轻轻的嗅了嗅,“猪油?大人,这锅里碗里盛的都是猪油。”
程牧游点点头,冲蒋惜惜说到,“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大人,王继勋就将那些女人养在这里,以猪油饲食,将她们养胖之后,再宰杀掉,我想,尸首也一定被他就近埋在这个院中,还请大人掘地寻尸。”
说完之后,她看了眼王继勋,心里却紧跟着“咯噔”了一下:不对,他神色轻松,面上还有嘲讽之意,难道难道尸体竟不在这里?或者说,这些女人也和韩家人一样,被王继勋扔到了河中?”
正在胡思乱想,衙役们已经开始掘地,灰尘飘扬,整座庭院都被尘沙包围,朦胧的有些像梦境。
蒋惜惜站在院门口,心里的不安越聚越多,他们一定遗漏了什么?一定有一环重要的证据缺失了,所以才只能在边缘打转,抓不住本源。她朝程牧游望去,他虽然面色平静,两手却在袖口中紧握成拳,没错,他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人,要再一次从他们手中溜走了。
“大人,什么都没有发现。”一个衙役走到程牧游身前,用尖锐的嗓门,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随后,刘叙樘的失望、王继勋的得意,像是某种虚幻的、缥缈的存在,一一从蒋惜惜面前划过,直到她出了王府,骑马走在回新安府的路上,还无法从其中抽脱。
程牧游的马在她前面,马蹄的“哒哒”声将她从虚无中拉了回来,蒋惜惜在马屁股上踢了一脚,加快几步来到他身边。他瘦了,脸部的线条更加立体,脸色苍白,眼窝发青。自从决定重查韩门一案后,他几乎没有睡过,半夜还在书房翻查卷宗,排查关系网,任何一个和韩知元相关的人都没有漏下,可是,事情好容易发展到这一步,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又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这滋味儿,应该不只是挫败,更多的是无奈吧。
面对一个恶魔,明知他身上血债深重,却无法将他绳之于法,对于程牧游这样一个人来说,是最没有办法承受的吧。
本想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却无法宣之于口,她不忍再给他加压,只能这么默默的陪在他身边,静静的走过这条难行的路。
新安府就在前面,夜色中,迅儿稚嫩的声音飘了过来,“爹爹,惜惜姐姐,你们回来了。”
蒋惜惜跳下马朝他走去,却蓦然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个人,又走了两步,看到一张和程牧游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从黑暗中现了出来。蒋惜惜一愣,赶紧弯腰行礼,“兄长。”
“大哥?你怎么来了?”程牧游从马背上跳下,朝跟在迅儿身后的那个男人走去。
程秋池冲弟弟淡淡一笑,“父亲有些话要我带给你,进去再说。”
两兄弟朝府里走去,蒋惜惜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又多了几分忐忑:程秋池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会不会和王继勋的案子有关,毕竟他和老爷都在朝廷为官,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听说。
这么想着,她便随着两人一起走到书房门口,谁想程秋池刚踏进去,便转身关门,“惜惜,迅儿也累了,你带他回房睡觉。”他的声音不容反驳,任谁都能听出是明显的逐客令。
蒋惜惜只好带着迅儿回房,可是在他睡着之后,她却思来想去,心里久久都不能平静。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在月色的沐浴下,朝书房走去。
房内烛光闪动,映出两个人影,一个人挥着手臂,言辞激动。另一个却安静平和,默不作声的听他训话。
蒋惜惜走近一点,终于将两人的谈话收进耳中。
“你要是再查下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父亲和我,可能也要被你连累了。他是什么人,皇后唯一的亲弟弟,你是在查皇亲国戚,知不知道?”
蒋惜惜心里一惊,怪不得王继勋说皇后五次到他的府邸,原来,他们竟有这样亲近的血缘关系。
窗内,程牧游的身子朝前倾了倾,沉默了良久,他终于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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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女人
“我不查了。”他说。
“什么?”
“蚍蜉撼树谈何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牧游,你真的想明白了?”
“想不想的明白,结局还不都是一样,王继勋已经被带到汴梁了,是非对错,自有人给他评判,还轮不到我来做这个主。这件事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我想管就能管的了。”
程秋池重重的吁了口气,仿佛从未如此轻松过,“父亲还怕你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特地叫我来劝你,现在看起来,你倒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固执,”他拍了拍程牧游的肩膀,“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辜负了他的苦心。”
“我明白,大哥,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不是还要赶回汴梁。”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吗?清明没几天了,迅儿也要回去祭拜他娘吧。”
“我手里还有几件案子没处理完,过几日我再带着惜惜和迅儿回去。”
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程秋池面带笑容从里面走出来,见他走远了,蒋惜惜才从柱子后面闪出来,她看着屋子里那个孤寂的身影,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快走几步闯进屋内,“大人,您真的决定放弃了?”
程牧游缓缓将头抬起来,勉力冲蒋惜惜一笑,“惜惜,我累了,想休息。”
蒋惜惜将一肚子的话压了下去,“我去烧水,大人,你泡个澡,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别想”说到这里,她的眼圈渐渐红了,于是赶紧用袖口擦擦眼角,跑出门外朝灶房走去。
程牧游又做梦了,梦里,他死死的握住康芸的手臂,将她压在身下,她身上很白,晶莹剔透,像是一快精心萃取的白玉。
她没有哭,一双眼睛像是凝成了冰,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她说:“大人,你总算是如愿了。”
窗外刀光剑影,哭喊声不绝于耳,康芸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幻化成满天的繁星,它们冷冷的盯着他,是星?还是亡人的眼睛?
程牧游从床榻上坐起,他发现自己竟然睁着眼睛,星光正从窗中溢进来,一盏一盏,如冰霜一般,将他激得浑身冰凉。
再也无法入眠,他索性披衣起身,不自觉的走到院中,来到那座矮墙下面。对面的院子很黑,没有一点响动,他突然想起,这几日,似乎都没有闻到右耳烧饭的香味儿,也似乎没听到过平日吵闹的鸟叫声。
他嘴巴张了几张,终于唤了一声:“晏姑娘。”
本不抱希望,毕竟,现在是半夜三更。
可是
“大人最近总是被噩梦所扰,无法安眠吗?”竟然有人回应他,还是期待已久的那个声音。
“噩梦倒是其次,倒是愧疚让我寝食难安,我身为新安的地方官,却无法护一隅百姓平安,为枉死之人伸冤,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晏娘“噗嗤”笑了,程牧游有些气恼,他和她交心如此严肃的话题,她怎能还笑得出来。
“晏姑娘”
“程大人,方才你对令兄说的话,都是在骗他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
“惜惜来我这里哭诉了半天,她既为韩门一案不忿,又怕你压力过重,正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倒是她多心了。”
程牧游冷哼一声,“不同道,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我从小被他说教惯了,早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能迅速将他打发了,又何必废话。”
晏娘憋住笑,“那大人现在可想出了法子?”
“没有。”他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回答,“我只能按兵不动,让那王继勋放下警惕,待有一天发现证据,再”
“有一天?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程牧游长眉微蹙,“姑娘可有其它妙法?”
晏娘望向无尽的夜空,声线拖得悠长平缓,“清明就要到了,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要为那些死去的人们准备一些纸马了。”
不知是换了个环境还是别的原因,程秋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隐隐的,耳畔传来稀稀拉拉的说话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女人的笑。
大半夜的,新安府怎么会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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