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眼睁睁见家中剩下的家仆们也死于非命,八岁的她被吓得声音都喊不出来。她就是在这样的当光剑影下侥幸活下来,等来了皇都的救兵。
之后,她被接进皇宫,楚皇下旨亲封白霜为公主,还特许她唤他为父亲。
已九岁的白霜当场哇哇大哭,圣旨说得清楚,白家一族殉国,这公主的名声、皇上特许的那一声“父亲”是对白家英灵们的告慰。那时的白霜并不知道,这些都是皇帝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直到她唤了七年“父亲”的人手握白家的“腾蛇剑”划破那一身锦衣,斩去她的一条左臂。最后,还在她的心口捅上一剑时,白霜才豁然清醒。
皇帝重视的并不是白家和外祖卫家的人命和他们曾经立下的功勋,他重视的只有他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凤凰渊的崖壁上,有一座寺庙。传说寺中高僧是比道观里的修士和红尘中的驱魔师还要厉害的高人,能得他的指点,定会江山稳固,添寿加福。
然而,楚国谁人不知那凤凰渊是什么地方?
一个被驱魔师们世代加固阵法的恐怖之地,传说中里面尽是魑魅魍魉和妖鬼精魅。不过,也有传说那高僧才是真正镇压凤凰渊的高人。
而居住在万丈悬崖下、凤凰渊密林外面的驱魔师们只是摆设。
为了朝拜那位高人,有人在峭壁上凿出一条道来。为此还有不少人有去无回,他们在途中滚落悬崖,都说是被底下的魑魅魍魉给吃了。
纵然如此,依旧挡不住人们寻找高人的脚步。
就连楚地的天子亦是如此,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做什么事、不相信自己能改变现状,反倒把希望放在一个传说的僧人身上。委实诡异——被皇帝带上去凤凰渊的路时,白霜如是想。
但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去寻找高人的这个人是她喊了七年“父亲”的人,是重新给她一个家的人。
白霜不愿意让他不开心——宫里那么多皇子皇女,可他就带了自己一人来呢。还嘱咐她抱着白家祖传那把剑,宁宁叮嘱让人心都化了。
他对白家的情谊,天人共睹。白霜身为将门之后,可自打进宫之后,他下旨给她最好的生活,不让她学习舞刀弄枪。
他的妃子和皇后都说那是为了将白霜从过去的阴影中扒拉出来,让她用另一种方式好好的活着。找个好婆家,过一辈子没有腥风血雨的日子。
岂知,正是他亲手泼给她腥风血雨!
楚皇去见的高人并不是什么高人,而是一个蜗牛妖怪!那庙宇就是它的壳。不过,楚皇似乎早就知道了这点,他把白霜带过去,也不是因为宠她、或是另眼相看。
只是把她送给蜗牛妖怪当祭品罢了……那把平时被白霜供起来的腾蛇剑,他刻意叮嘱带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防身!
当然,白霜并不知晓这些。楚皇和蜗牛妖怪在庙宇中谈话的时候,她正扶着峭壁上伸出去的凭栏眺望下方的凤凰渊。没想到被世人传为大凶大恶之地的凤凰渊,竟还挺美。
瘴气弥漫的森林透出诡异殷红之色,宛如飘荡在树顶上的神秘薄纱,这层“薄纱”的上方是灰得发青的雾——那是瘴气被阳光压制而成的穹顶。
第3章 尾火虎·血剑
“你与朕立下契符,你用你的蜗牛壳保大楚江山稳固,蜗牛妖原液为朕添寿加福。朕给你提供享用不尽的美餐,免去你在这凤凰渊上与底下那群魑魅魍魉抢食的辛苦,如何?”
楚皇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符箓,放在“高僧”面前。还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个小姑娘,年方十五,是朵养在深宫中的鲜嫩花儿,朕特地带过来给你打牙祭的。”
扮作“高僧”的蜗牛妖一直闲闲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瞅了一眼桌上的符箓,两个松垮着的大眼袋动了动。
“阿弥陀佛,你给老朽献上的美餐是不是都是外面那般的?”蜗牛妖眼泛冷光,向上生长的两撮灰白色、约莫一臂长的“眉毛”动了动,竟是朝符箓伸去。
楚皇此时才发现“高僧”的袖子是空荡荡的,也是,一只蜗牛妖怪那里会有手臂?
看来,那个驱魔师果然没有骗朕。楚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蜗牛妖,心里想的却是目的达成后回去定要好好寻找并赏赐那个驱魔师,还要把他留在皇宫伴君左右才行!
“自然不是这种只够塞牙缝的小姑娘,只要尊驾愿意同朕一道烧掉这道契符,美味大餐多的是。”楚皇露出笑容诱哄着。
蜗牛妖的“眉毛”也就是触角按在符纸上,眼睛却盯着楚皇。视线甚至滑到楚皇手中的腾蛇剑上,恶狠狠一笑:“与其养着你这个包袱,不如直接吃了你,然后化成你的模样当皇帝更好?”
话音未落,触角下的符纸已经碎成飞灰!
恶的遇到贪的,楚皇的目的是达不成了。他要蜗牛妖怪为他稳固江山、添寿加福,蜗牛妖怪却想吃了他,然后化作他的模样当皇帝,作威作福。
谈不拢的结果就是打架,好在随行的禁卫军机敏干练,听到响动就立刻冲进去帮忙,还不忘留两个人把白霜弄上马车,再护着楚皇上车,一路抵挡妖怪的攻击一路往后逃。
整个庙宇隆隆颤动,最后竟是拔地而起,抖落无数的砖墙瓦砾,恢复蜗牛壳的模样被蜗牛妖驮着朝马车的方向而来!
马车在悬崖窄窄的栈道上奔驰,禁军一个接一个被紧随而至的蜗牛妖吞掉……它的足粘在悬崖上,将整个栈道盖住,如同贴在崖壁上的小山坡。
被吓惨了的白霜并没有发现,是楚皇暗地里将护卫他的人推下马车,成为那一路黏腻爬过来的蜗牛妖怪的足下美餐!
不多时,马车上就只剩下一个驾车的侍卫、楚皇还有白霜。那蜗牛妖怪虽然庞大,但却没有褪去“爬的慢”的“本性”,加上忙着吞食掉到栈道上的禁卫军,竟让马车跑出好一段距离。
再保持下去,定能逃脱这只蜗牛妖的“魔足”!
然而,白霜悬着的心刚刚落下,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身体被大力拽起朝外面扔去!惊吓之余,她求生的本能猛然爆发,反手就拽住马车边缘。
和那些集中心力对付外面的蜗牛妖怪而被猝不及防暗中踹下去的禁卫军们不同,白霜的心思全在马车上。
“父亲!救——”白霜下意识大喊,可当她陡然发现把自己扔下马车的人正是楚皇时,那个“我”字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着。
提着腾蛇剑的楚皇恶狠狠瞪着她抓住马车边缘的双手,目泛凶光,照着她的左手就是一剑!
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剧痛让她不得不松开右手,跟个破烂卷轴似的滚落栈道。驾车的侍卫听见公主的惨叫,下意识勒马停住,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楚皇也颠下马车。
不过,他依然没有破坏半点皇家威仪的提剑稳落在地。
白霜痛得眼冒金星,她巴不得自己昏死过去,却又被裂痛撕扯着,半点意识发昏的机会都不给。对面,气急的楚皇一剑斩了那个侍卫,又砍断套住马车的绳子,一个眼神都未留给他这个“女儿”,翻身上马,流矢一样离去。
后面,蜗牛妖怪居然停下了,它从未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坚甲,得慢慢把坚甲吐出来。
白霜伸出酥麻的右手抱住自己的左臂,痛得嘴皮子都在抖。可她的脑袋却像被狂风卷过一样空空如也,楚皇,这个重情重义、特许她连皇子皇女们都没有的称他为父亲的殊荣的人竟然挥剑斩去她的一只手臂?!
痛到近乎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还抓在马车上的那只手臂,白霜只觉目眦欲裂。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渐渐的白霜的脑子恢复了思绪,只是还有些凌乱——除了踢掉一个逃命路上的“累赘”之外,她想不出任何楚皇砍自己的原因。
可马车并没有过度负重,哪怕再有两个她也是一样能够从栈道上逃出去。“父亲”他为何……
和痛楚一起涌上她脑子的,除了不解和惊惧,还有过去的往事。温馨动人,历历在目,此时却都像一个遥远的梦境,而她还是那个八岁时在灵堂上差点被贼人砍了的白家幺女。
白霜紧咬唇瓣,滑出一颗泪珠。她都不知道这泪珠为何会掉下来——是身上的痛?还是,心上的痛?
然而,她没工夫去想。因为贴在地上的耳朵听见一阵马蹄声,目光穿过马车底下,见四个金黑色的马蹄由远及近奔驰而至。随后,熟悉的紫金龙袍撞入视线。
衣袂的旁边是染了血的腾蛇剑。
白霜心下一怔,“父亲”他,是来救她的吗?使劲眨眨眼,挤掉眼中剩下的水光,一个凶狠的眼神却撞入心底。一如方才她悬在马车上时,楚皇挥剑时的眼神让人恶寒。
既然挥剑断她的手臂,撇下了“累赘”,为何还要回来?
这定是幻觉,白霜呼哧着,想扯下衣领处的缎带绑住左手。刚抖着右手朝自己的衣领而去,她整个人就被猛地提起来!目光所及,是一张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