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寒便上前一步,和他见礼,随后将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下。
“人之命数,该生还是该死,此事需得请示判官。”那阴差说道,“将那精怪的魂魄交予我,我下去请示判官,若无误,自当将人放回来。”
“那就劳烦大人了。”谢长寒再拜,又烧了些纸钱。林淼则是走到角落,将被她锁起来的狈鼠鬼魂提起来,送到窗边。
阴差当面,狈鼠动都不敢动,更别说逃跑了。
狈鼠生前胆子就小,死后倒是胆子大了些,但碰见阴差却是没辙——像它们这些遗落人间的鬼魂,都是阴差遗漏没抓回去的,平时躲着阴差还来不及,哪敢在阴差面前造次?不当场昏死过去已经算非常有勇气的了。
谢长寒烧足了纸钱,恭恭敬敬地送走提着狈鼠鬼魂的阴差,屋中的薄霜又一点点退去。阴差一走,结界也没必要存在,林淼便将其撤去。
“我果然还是讨厌和阴差打交道。”她突然说道,“你说他真会把可雨带回来么?”
“那位白无常信誉尚可,从前我曾与他打过几回交道。”谢长寒说,“其实阴差也没那么难打交道,纸钱烧够了,又没犯到他们手上,这些阴差还是很好说话的。”
林淼摇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讨厌他们罢了。”
撤完结界,她在床边坐下。两人看着床上常可雨的尸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谢长寒长叹一声:“没想到那个案子真是那狈鼠做的,真是……造孽啊!”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逼问了狈鼠鬼魂,问三年前江盈市XX大学的许愿池溺毙案件是不是它做的。也不知当时林淼在水下做了什么,狈鼠鬼魂被吓破了胆,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它的叙述中,二人渐渐还原了这件事。
熊沁、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任姣这五个人是同一间宿舍的室友,在外人看来,她们五个形影不离,感情很好,但实际上,五个人也各自有“派系”——冯若兰家里穷,成绩却很好,平时不善言辞,经常被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欺负;熊沁和葛薇薇玩得最好;祝贝妮家里条件好,人又漂亮,是宿舍里的“小公主”;而任姣,她最普通,却也是几个欺负冯若兰的人中最好心的一个,偶尔还会帮助冯若兰,可问题是,她帮不彻底,也欺负不彻底,反而两头不是人。
只不过,这四人在明面上还是会帮助冯若兰的,所谓的欺负也不过是需要在冯若兰身上找存在感而已,她从小受到更严重的欺负多了海去,因此还能忍受;更何况比起这点“欺负”,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了同龄的“朋友”更让她珍惜,五个人仍然这样微妙地和谐着。
这样微妙的和谐一直保持到……冯若兰在许愿池面前许了个愿以后。
那是个很简单的愿望,大概是说她其实喜欢她的室友,希望能跟她们一直做朋友,另外就是,那四个人能再少欺负她一点就好了。
……人毕竟还是有一点点贪念的。
这件事,被过路的好事的同学听了去,谁知道人家听也没听清楚,就听见了“喜欢”“永远”几个关键词,以讹传讹,成了个“冯若兰暗恋系草”的新闻,这下,冯若兰突然在年级里出名了,受到了许多系草爱慕者的嘲弄,自然也包括……祝贝妮。
因为祝贝妮是系草的正牌女友。
宿舍的气氛就此变了,郁闷的冯若兰再一次跑到许愿池前哭诉,这回,狈鼠鬼魂便藏匿在水中,装作许愿池显灵的样子,和冯若兰说话,教她在深夜,带着宿舍里的几个人,到许愿池前玩个游戏。
杀人的细节二人不太感兴趣——这只狈鼠是淹死的,只要它本事够大,沿着水系能去遍全世界——林淼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想到从丰南跑到江盈去杀人的?”
“大学生好骗,小的……小的从二十年前就去那儿了……是、是‘那个人’跟小的说那边很好,让小的过去……”
那个人?
林淼追问:“是今天化成常可雨样子的那个?”
“对……”
“那她们班后面的几个人呢?胡娜、丘铭萱、吴可菲、陈诗羽、汤佳嘉、李雨旋这几个,”谢长寒道,“为什么会统统失联?”
“吴可菲、陈诗羽、汤佳嘉、李雨旋,小的吃了这四个。”狈鼠鬼魂说,“其他的……小的也不太清楚……”
吃了班上的其他人是顺便,因为搭上了冯若兰,有了因果,它找到其他几个人更容易。
祝贝妮、冯若兰、葛薇薇这三人命格极阴,吃了是大补,剩下的人里,汤佳嘉、李雨旋命格也属阴,这狈鼠鬼魂将她们吃了以后实力大增,为此沾沾自喜了很久,觉得“那个人”待它真是不薄,有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吃,反而拿出情报来让它享用。
至于盯上常可雨,自然也是因为她命格的原因,不过人同样不是狈鼠找的,而是那个人找的。
这些就是他们问出来的内容。
林淼抿了下嘴,大概是想笑一下:“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们不就是追着这条线索来的丰南么?只能说明确实没找错。”
“你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呢?”谢长寒有些疑惑,“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战斗力。”
作为幕后boss,“那个人”的战斗力似乎弱了些。
这回,林淼没说话。
“嗯?”谢长寒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其实觉得……”林淼歪了下头,“是冲我来的。”
谢长寒:“……啊?”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林淼摇摇头,“你带七星盏出来了吗?”
“带了。”谢长寒站起来,从包里将七星盏摸了出来,递过去。
七星盏仍是之前的样子,林淼接过去之后,从口袋里摸着摸着,摸出一团灰色的影子,对着七星盏按了下去。
谢长寒挑了下眉:“这是什么?”
林淼:“你看。”
灰色的影子团被按到七星盏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影子竟然被“灌”进了七星盏的凹槽内,很快,之前多出的那块半透明的东西范围扩大了一些。
做完这些,林淼晃了晃七星盏:“这是狈鼠那边没吃完的残魂,救不回来了,我就拿回来试试。你看这个东西,像不像蜡油冷却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谢长寒一怔,“这是灯油?”
“只是个猜测。”林淼说,“如果这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是盏灯的话,那多半就是灯油了。”
“所以你……”谢长寒的视线转到她湿漉漉的身上,这一路上过来,她身上的水倒是不滴了,衣服也干了些许,但仍是潮湿的,穿在身上想必很不舒服,“要不要去洗个澡?”
“啊?”话题是怎么跳跃到这里的?林淼愣了愣,摇头:“没事,我等可雨的灵魂回来再去洗,不然我……不放心。”
“你好像挺喜欢她的?”
“……也许是吧。”林淼说,“毕竟我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
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寂寥。
常可雨的灵魂大约一炷香之后就回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很疲惫地问林淼和谢长寒这是在哪里。
魂魄刚刚归体感到疲劳是非常正常的,总之能回来就好,林淼松了口气,让她好好睡觉不用太担心,之后便回自己那间房间洗澡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一早,二人将常可雨送回家,因为林淼没有手机,谢长寒就给她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她有急事联络,二人就打算告别回江盈。
常可雨救回来了,江盈XX大学许愿池案的凶手也送给了阴差赏善罚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是,仍有“那个人”的阴影悬在心头,就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前一个案子,是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回的案子,是看见自己的脸。
林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了些别的计较。
回到江盈市自己居住的地方后,林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洗手间,对着厕所里的镜子看了半晌。
自己的发丝、额头、眉、眼、鼻、嘴……无一处不熟悉。
她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一直看到对自己的脸感到陌生才收回视线。
回来之前,谢长寒曾问过她,符锥入体有没有受到伤害,她的回答是没有。
“我毕竟是人,为什么要怕符锥呢?”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然而现在,对着镜子里逐渐显得陌生的自己,她的喃喃自语改变了内容。
“我究竟……是什么呢?”她问。
真的是人么?
……
另一边,谢长寒送林淼回家后,久违地回到了他和师叔租住的房子内。
一切和走前没有区别,唯独茶几上多了只黄符纸鹤,看见他回来还扇了两下翅膀。
“是师叔的回信?”谢长寒挑了下眉,有些惊喜地走过去,将纸鹤捡起来打开。
他等这封信等得有些久。
然而,纸鹤打开以后,那里面想象中的内容一字未写,葛清夕非常炫酷地留了四个字给他——“御剑飞星”,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御剑飞星?”谢长寒翻来覆去将黄符里里外外看了三圈,确认没有使什么手段留下的隐形字在上面,顿时就一头雾水了,“这是个什么哑谜?师叔是不是又调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