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良问冷卿,步月钧死前打的法诀是什么?不止兔良有此疑问,其他人也是同样如此。
冷卿沉思片刻。“一种古老的引魂法,或者说是引魂入梦的法诀,应该传承自隗家。步月钧知自己到不了逆水对岸,死前结下法诀,引自己的魂魄入素衣的梦。想来素衣那一夜梦到了步月钧从河水之中归来,与她相聚了。”
兔良抱着懵懂的小仙鹤沉默,难怪她每次遇到素衣,素衣都是望着逆水对岸。此时想来,如果素衣要等的是步月钧,望向的也应该是步月钧离开的方向,而不是逆水对岸。她之所这么望,必然是因为曾经做过的一个美梦,一个十分真实的美梦,梦到步月钧身穿喜袍,从逆水中如约归来,对着她伸出手,完成执手之约。
因为这个美梦,素衣固执的在逆水河边站了一辈子,从窈窕淑女望成了佝偻老妪,从红衣黑发等到白发红衣。红衣未改,容颜已老。然而素衣却没有想过,那一场梦,是步月钧用尽一切换来的一场赴约,也不知晓,步月钧就在逆水对岸。
无需众人动手,阿丑控制着河岸的泥土散开,露出了一具穿着红色喜袍的白骨,那红色衣袍残缺了一角,尸骨皮肉早已被黄土销蚀,红衣却依旧鲜艳,白骨向着逆水河的方向而卧,头颅望着河水对岸的方向,百年未动。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这世间事,恐怕没有比这还要悲伤可笑。所等之人在对岸渐渐枯成白骨,所要迎娶之人,就站在对岸穿着嫁衣等到白雪满头。
一生承诺,一生等待,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坚守。
第79章 月钧与素衣
将步月钧的尸骨收敛, 一行人再次乘着九溯返回对岸。无声穿越湍急的河流, 还未落地, 就遥遥看到了河岸站立的一抹红色身影。
自从死后, 素衣站在逆水河的时间就没了限制。这一夜, 秋风萧瑟,素衣却感受不到秋日的凉。遥望夜空,远远的,看到了一条蜿蜒飞驰而来的龙。
素衣来不及惊讶, 就看到了冷卿和兔良, 唇角正要勾起, 却似想到了什么, 又慢慢的落了下去。
一行人在素衣身旁落定, 九溯也化成了人形。素衣的目光落在了冷卿的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了他提着的黑色布袋子上。
冷卿将布袋子放在了地上。“在河对岸发现的, 他的头颅始终望着这里, 若是猜测无误,他曾经在梦中赴约, 也并未失约。”
素衣站在那里许久未动, 一点声音都没有,却早已泪如雨下。最终,她慢慢蹲下身子, 掀开黑布,露出下面的尸骨。看到那身鲜红的喜袍,终于嚎啕大哭, 如同无所顾忌的孩子,委屈,释然,不舍,悲痛,一切情绪再无遮掩,全部爆发。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泣,一幕幕往日如同过往图画重新清晰。
似乎一切时光倒流回了最初的惊鸿一瞥,她站在玉花台上翩然而舞,他率领手下,嘻嘻哈哈的迈进飞天阁的门,一眼就定格在玉花台上,翩然翻飞的衣袖撩乱人眼。
他总说,那一次相见,他被她所惊艳,明白了什么是翩若惊鸿。然而素衣却从未同他说过,那一天,玉花台上的她也同样明白了什么是一眼万年。似乎冥冥之中,就该如此,就该相遇。那一天,被惊艳的,不是一个人。
她在台上衣袖舒卷,足见轻点,轻盈若飞,彩蝶纷纷而至,环绕了玉花台,如同舞者无法抑制的喜悦。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踏入飞天阁,站在玉花台最近的位置,待她一曲舞完,他说。“我娶你可好?”笑的张扬肆意,浪荡无心,眼底却是不动摇的认真。
于是她换下一身白衣,穿上红妆,跟着他离开了飞天阁,来到了逆水河岸。新婚前夜,他亲手为她梳妆,最后在她眉心点下一点朱砂,转身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离开之前,她裁下他喜袍的一角,半笑半嗔。“这喜袍缺了一角,只在我这里。”不回来喜袍就不完整,不娶她也不完整。
他自然懂她何意。“我媳妇这么漂亮,我自然要回来!”
“衣服不要脏,不要破,要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回来。”
“好。”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如同约定那般,干干净净,艳丽没有半点陈旧的喜袍在白骨的映衬下红的刺目。
哭泣渐渐无声,泪水坠落之处缓缓生长上卷耳草,卷耳草环绕着步月钧的尸骨和素衣的孤魂,逐渐拔高,卷缩,成长。
兔良突然想起了关于卷耳草的传说,传说卷耳草代表对远行亲人的思念,也是妻子对外出丈夫的牵挂。故事中的妻子等来了丈夫,故事外的素衣却没有等到步月钧。
待素衣的情绪渐渐稳定,素衣将那支曾经承诺的朱砂笔交给冷卿。“多谢,其实,一年一年,我也早有预料,只是当面对的时候,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就像一座山终于倾塌,而她以为自己会安然面对,却仍旧在山峰崩裂之时天塌地陷。
冷卿拿着朱砂笔,思索了片刻。“步月钧的魂魄同样未消散也未入轮回,重返阳世,引魂聚魂,或可一试。”
众人的目光均聚集了过来,冷卿拿着朱砂笔。“这朱砂笔点魂聚魂,才能保素衣魂魄不入轮回的情况下也不消散,同样的,步月钧所穿红衣也有类似的能力,只是相比较朱砂笔较弱,所以步月钧的魂魄无法显现。”
涉及魂魄一事,在场中人其实都算不上了若指掌,毕竟阴间界和阳间界存在诸多差别,也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冷卿似乎在这方面也有传承。
想要点魂自然不会像说说那么简单,除了足够的实力,还要有一定的凌驾鬼神的能力,冷卿血脉本身为仙草,在这方面天然压制鬼神,又有传承加持,就有了几分把握,不过在开始之前,冷卿也说明,自己也有可能失败。
直接用朱砂笔画下阵法图纹,又掐了几个法诀,感受到笔尖的灵力,冷卿在白骨的眉心点下了一点凝神朱砂。
众人默默等待,素衣更是眼睛都不眨的望着步月钧的骸骨。
以白骨眉心为点,红色的光芒突然一亮,随后白骨在灵力的凝聚波动下化为灰烬,消散不见,然而那身艳丽的红色喜袍依旧如新。一个虚幻的影子从模糊逐渐清晰,红色喜袍穿在他的身上,随风翻卷。
步月钧凝聚终于如常人一般之际,他睁开了双眼,短暂的茫然过后,视线定格在素衣的身上。
素衣笑了一下,伸出手。“娶我可好?”
步月钧如同本能一般的抬手,握上素衣没有温度的手掌。“好!”
熟悉的声音隔了几乎百年时光再次在耳边响起,本应早就相握的双手时隔百年也终于执手。
素衣扑进步月钧的怀里,身影轻盈一如她曾经的倾城一舞,得偿所愿,如我所想,哪怕用了一生,也甘之如饴。
在场中人识趣的没有立即说明情况,而是主持了素衣和步月钧的婚礼,一场迟到了近百年的婚礼。阿丑甚至在兔良的带领下,先一步去了素衣居住的小屋,将素衣的尸骨埋葬,然后兔良扯着红绸,同冷卿一起,仔细布置了新房。
兔良第一次参加婚礼,显得十分雀跃,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穿梭在桌椅之间,最后更是举着红绸团成的大红花,交给素衣和步月钧。当然,众人是完全看不到花团下的小团子,只能看到移动的花团,甚至连兔良的小短腿都看不到。最后在众人的鼓励之下,兔良还给两人倒了交杯酒。
小屋之中洞房花烛,小屋之外,几人也在对饮。兔良则在咔咔咔的用坚果磨牙,一边支着小耳朵听着几人的谈话。原来九溯也是被冷卿说动入世,并且将囚龙草带在身上,这样,囚龙草和真龙就可以互相蕴养,不用再局限囚龙池中。
想必冷卿也将仙灵大陆如今的局势说明,九溯也无法安心度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仙灵大陆覆灭,只要不能飞升离去,所有生灵都必将陷入死局。
冷卿一边饮酒,一边将剥好的果仁递到兔良面前,兔良就这冷卿的手吃掉。九溯则偶尔用指尖点上一滴灵酒,滴在头顶的叶子上,囚龙草则会眷恋的卷住九溯的指尖。
阿丑“……”默默的吃吃吃。
月上中天,兔良已经窝在冷卿的怀里睡着了,九溯头顶的桃染也卷成一团,似乎也睡着了,阿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小院之外去了。
九溯给冷卿倒了一杯酒。“关于占卜而来的生机,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冷卿这个人给九溯的感觉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九溯身为真龙,自身的血脉在这大陆上已经算得上顶尖,再难有其他血脉能够超越,但是在面对冷卿的时候,九溯会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片看不清的深渊,无法捉摸,甚至隐隐有一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感觉。
身为神兽级别的他,所有的感觉已经不能称之为简单的直觉,这些感觉往往意味着对某种事情的感知,而且通常十分准确。就像今天冷卿点魂聚魂,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也是逆天而为。阴阳两界向来分明,且阴间界的一切都不受阳间界掌控,然而冷卿的所作所为就仿佛理所当然一样,细细想来,阿丑和卷耳,自己和桃染,还有步月钧和素衣,这其中所涉及之事,如果真的有回旋的余地,当年的他们也不会落得凄凉收场,然而这些看似已经陷入死局的境况,均在冷卿的手里反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