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剑冢,剑宗历代便有不少杰出的铸剑师, 能铸造出有灵之剑, 自行择主,到如今剑冢之中已有无数宝剑, 来了又去,去了复还。
夏绯转身,脊梁挺直,眉心却仍然有遗憾不平之色。毕竟是个孩子, 也有些勉力克制、不可察觉的自卑。
霍晅轻轻一笑,倚在铁索之上, 一朵彩色祥瑞方才开了灵智, 克制不住的亲近她,在她肩膀上落了下来。
“怎么?被诛邪给撵出来了?”
夏绯一见是“师娘”, 再听得她戏谑之声, 隐藏心头自幼颠沛流离又不被族人所认可的苦涩, 全都涌了出来:“剑宗所谓教而无类,便是如此?”
她本以为自己掩藏的极好,却没想到,一进剑冢之中,就被一把破剑气势汹汹的给撵了出来。
逃出剑冢时,还听得几人交头接耳:“妖修还想进剑冢,真是不自量力!”
“妖就是妖!哪怕装的和人一模一样,诛邪面前,岂能混水摸鱼?”
夏绯眼中隐隐透出郁色,更有一股难以为人所知的难堪和自贱。
霍晅眼中缓缓划过流光,手心一动,那稚嫩的小祥瑞落在她手心,来回晃动,片刻后,又像个调皮的小童,跳到了夏绯的肩膀上。
夏绯半边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它,更恨不得屏住呼吸,唯恐被这个纯真的小家伙闻到她身上的妖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还如天塌一般,现在便因为得祥瑞亲近,而又惊又喜起来。
霍晅笑道:“诛邪是当年我铭雅师叔亲手所铸。师叔一生嫉恶如仇,曾发下誓愿,除魔不尽,绝不飞升。后来铸成此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位大修的战魂自愿成为剑灵,欲要斩尽妖邪。师叔走后,这把剑便一直不曾认主,也便足足有三百年不曾有妖修能进入剑冢了。”
“你虽心思纯正,但有一半妖族血统,诛邪识出妖气,才把你撵了出来。这把剑啊,脾气很坏!”霍晅总结了一下。
“只不过,到底也只是一把剑。你如今修为低微,它不辨是非就为难你,他日你修为高了,能够隐藏自己身上的妖气,搞不好,它还要哭着喊着认你为主。”
霍晅取出袖嚢中的折木剑,正是之前以榕树元枝铸成:“夏绯,这把剑是本尊亲手所铸,便送你暂时拿着把玩。今日不成,也不必气馁,来日再来剑冢取剑。”
夏绯一时受宠若惊,听她自称本尊,且身着青云道袍,惊疑不定的揣测出她的身份,更是手足无措。
霍晅爱屋及乌,又送了三张剑符,才笑意盈盈的回了极乐殿。
孟子靖早在殿外等她,一见她来,便微微皱眉,劈头就问:“师姐,您不会是瞧上了琅华峰主吧?”
霍晅一时纳闷,肉痛的掏出一千灵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刚才可是看都没看我一眼。”
孟子靖摇头:“什么没看?他是不敢,枉费他一身入圣修为,竟是个怂包……”
霍晅摆摆手:“他哪里怂了?别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敢,说不定,他就是懒得看我。”
孟子靖冷笑一声,不和她胡搅蛮缠:“您到了袁门主身边,他才看了一眼,眼中的情意,就要洒出来了。就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
霍晅:“……你把自己戳瞎了试试?”
孟子靖就是一世为她操心的命:“满座之中,倒也的确只有琅华峰主尚算顺眼。当年的事,您不再挂怀了?”
“那桩事,”霍晅利落道:“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孟子靖松了口气,又沧桑满怀的道:“您要成家了,从此以后,可要稳重些了!”
霍晅反驳他:“我怎么不稳重了?”
孟子靖心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呵,从前就不说了,您今后,总不能再丢下家里俊俏的夫君,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到处乱跑吧?”
霍晅极力挽尊:“什么乱跑?我那是正事!为了天道秩序,四海奔波!”
孟子靖一脸呵呵。
沈流静刚出正殿,碧沉笑盈盈的过来,拱手道:“见过琅华峰主。我家师尊有请。”
沈流静到了极乐殿外,微微驻足。
极乐殿本叫尊圣殿,当年蘅仙老祖闭关,霍晅暂领山主,大约是日理万机、事务繁冗,大笔一挥,就将殿名改成了极乐殿。苦中作乐之意,倒像她的手笔。
极乐殿这三个字,比起他洞府外稚嫩的“深水静流”,已然是风骨毕露,自成风范。
沈流静进得殿中,见她一手托腮,头也不抬,正眉头紧锁的查看玉简,随后批示,信口道:“沈师兄,您身旁那册竹简,劳烦带过来。”
沈流静将竹简送给她,霍晅接在手里,还是不曾抬头,火急火燎的翻开了几页,将玉简批示了一番,利落的扔在一边,又查阅下一个。
沈流静便坐在一旁,留意她眉心微微蹙起,应当是极不喜欢做这些事。可仍旧是有条不紊,得心应手。
山风拂面,竹帘下垂挂的小铜铃缓缓摇动,她除了那身稳重的青色道袍,换了清软的紫色衣群,裙摆散落在竹席上。头上玉冠已经解下,随手搁在桌案上,只戴了那颗流光溢彩的鸿蒙珍珠。
素衣简饰,格外好看。
百看不厌的好看。
霍晅正在一本正经的处理事务,略带烦躁。
沈流静却分明听见她心中的声音:[大殿上故作正经,现在还不是色迷迷的盯着我看?不枉费我百忙之中还换了一身这么娘娘腔的衣裙……]
沈流静以拳掩口,镇定自若的咳了两声。只是这咳嗽声,实在有点怪异。
霍晅又道:“沈师兄,劳驾将那册子递过来。”
沈流静环顾一圈,找到那朱印封着的册子,拿给了她。
霍晅将玉简与册子一起封好,用阵灵送了出去。
沈流静已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坐在一旁。四顾之下,见大殿中除了书册典籍,别无它物,便从袖嚢中取出红泥小炉,盛满天生净水,取出千叶青莲,坐定,烹茶。
略过片刻,茶香已然溢出,白雾袅袅,竹帘外投进的日光忽明忽暗,越发显得一室静谧。
茶已烹好,沈流静斟好一杯正要递给她,偏偏又听见她心声:[这人又不理人了,我也不理他,看他能闷到几时。煮什么茶?有本事把锅碗瓢盆都掏出来,连晚饭也一起烧了。]
沈流静略一挑眉,将茶杯递到唇边,自己慢慢饮了。
霍晅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自己那一杯。
她抬起头来,明润星眸瞪着他:“沈师兄,我也渴。”
沈流静也不言语,从善如流的斟了一杯送给她。
霍晅饮了一杯,又道:“沈师兄,烦请您将那支朱红玉笔递给我。”
沈流静不争不辩,将玉笔取来,一时拿笔递书,斟茶倒水,任她驱使。
霍晅将手头的事忙了大半,又道:“这青莲虽然不错,不过今日劳心,若换成绿菊更能解乏。沈师兄茶烹的好,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沈流静便洗了茶壶,重新换水,换上绿菊清茶重新煮过。
但凡她说,沈流静无有不应。
即便她颐指气使,亦是甘之如饴。
霍晅逗了他片刻,又反思道:[自己是否恃宠而骄,太过分了,瞧沈流静活像个娇弱可怜的童养媳……]
沈流静忍无可忍的挑眉,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正想说上几句,让她思虑些正经事,就听她突然道:
“沈师兄,之前在青莒峰上,你那样对我,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霍晅凑的近,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
沈流静额上渗出细微汗珠,笑着别过脸去,刚要否认,她轻轻摇头,啧啧两声。
“沈流静,你越是见了喜欢的东西,越要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你这样害羞,自己知道吗?”
沈流静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被扔进丹炉煮了一道。
霍晅趴在青案上,紫色衣裙散开像浮荡在清泉中的睡莲。她问:“你究竟是怎样认出我来?”
她大概能猜出来,可还是想听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沈流静道:“荒山之上,你制服那魔物时,我便认出你来了。有谁能一手持剑,肆无忌惮的使出剑诀,还同时借剑气布剑阵?也唯有羲渊剑尊。”
荒山之上,她披着夏绯的皮子,可沈流静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许是直觉,许是错觉。
许是情意深重的直觉,许是相思成狂的错觉。
霍晅又问:“就凭这一点?没有别的?”她似是有些疑惑,“那沈师兄去荒山上,是去找徒儿吗?”
沈流静慢慢摇头:“我是特意去找你的。”
霍晅明亮的眸微微睁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流静心中惊异。
他能清清楚楚听清她的心声:[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暗恋日久,心灵感应不成?]顿了顿,她又思量,[他既是早对我情根深种,倒也有迹可循。那他之前那个原配,又是怎么回事?]
沈流静眸中狰狞出一丝一丝的血丝,瞬间爬满了深瞳,心中惊诧莫名,实难置信。
第53章 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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