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静自己也换了一身红衣,红着眼睛乖巧的坐在她身边。
霍晅闷坐了一会儿,扭头看他,像只乖乖的红眼小兔子。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婴儿手臂粗的红蜡烛,看着蜡泪滴落在桌案上。
他专心致志的看蜡烛,霍晅便看他去。等了好一会儿,他有些等不及了,走到蜡烛边蹲下,轻轻去吹。
所以,他不止是发疯还发傻了吗?霍晅目瞪口呆的望了好一会儿,默默的取出了留影石。
他安安静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吹气,比平时还要叫人垂涎。可惜霍晅记挂那几件正事,不得已打断了沈三岁。
“沈……夫君,你这是要干什么?”
沈流静一下不停的继续吹:“蜡烛烧完,就是天长地久、不离不弃的一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巧妙的断了几次气,一面说话,一面鼓着粉白的腮,像只偷油吃的小白鼠,又真的像只乖乖的小兔子。
看着再乖,霍晅也知道,眼前这跑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可不敢自讨苦吃去惹他。可看他良久不动,她看都看的有点心累。
“要不,您捏点风出来,也省的这么累。”
沈流静抬起他红彤彤的眼睛,下意识用衣袖遮住了烛光:“这不行。万一吹灭了,十分不吉利。”
霍晅一撩衣摆,坐在矮桌上,顺手捏起喜盘里的红花生嗑了几个:“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到了这个地步,比谁都要知道,力量来自于本身,来自于强大的内心。你我的命运,难道不是掌控在自己手中?”
沈流静一本正经的反驳她:“命运掌控在自身,的确不假,可佛门之中也有福慧一说。修道之人,福运也是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霍晅见他认认真真的模样,便又来了兴致:“那你说,什么叫吉利,什么又叫不吉利?”
她坐在桌案上,和蜡烛平齐,沈流静半蹲半跪,以一个俯首称臣、甘之如饴的姿态:“一生一世、长久不离,就是吉利。假如有一天,你我不得不分开,那实在不吉利。我一生所求,就是这一点吉利。”
霍晅揉了揉他的脸,一字一字道:“那当然是大吉大利。这一生天长地久、不离不分。”
话音刚落,霍晅就知道坏了,这家伙眼睛红透了,连眼白和瞳仁都分不出来的红。
沈流静站起身,把霍晅往怀里一拉,天旋地转之后,把人压在了床上。
“过了今夜,你就是我的了。”
霍晅:“……我们本来就在一起。不如,你先告诉我,我刚才哪一句话说的不好,你突然生气了?”
红着眼睛的沈流静严正道:“你但凡用心承诺,都是假话。越是认真,越是在专心骗人。”
霍晅冤枉透了,可又反驳不出来,只得安抚他道:“我次次说的都是真……”
沈流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青藤来,往她手腕上缠。霍晅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好气,剑气溢出,四处盘旋,哄小孩儿似的:
“你先把我放开,不然,我可要好好教训你……”
沈流静慢慢压下,沉沉道:“你数次骗我,我都没舍得教训你。你凭什么?我可不是沈琅华那个懦夫,想了一辈子,也不敢真的动手。我和他不一样,他心里还有空镜墟,还有晏极,还有你。而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得到你。”
霍晅岂能束手?眸光微微一转,凛冽的剑气凝成一道白光,直刺沈流静后心。他一手掐着她的手腕,麟血剑出鞘,转眼间木屋就成了一片废墟。
只有这张床榻还是完好无损。
霍晅还没舍得伤他,沈流静倒是全力而出,用意就在于将她制服,剑气比较平时更为激躁。霍晅只好不再留手,剑阵在空中不断腾起,转眼间又被沈流静破除。
剑气互撞,短兵相接,血光洒在了竹枝碧叶之上。
暖香候白修莹猛地收了水镜,片刻,又打开来。
水镜之中,霍晅面无血色,满脸的不可置信。
白修莹摇摇头,十分失望:“到底是高估了沈流静,不过如此。入圣者,竟会藏着这么深的心魔,害人害己。”
但这确实是个除掉霍晅的绝佳机会。
他深吸口气,改变主意,缩地成寸,回了玄机楼,打算亲自动手。
此时霍晅重伤,沈流静又被心魔所制,即便醒来,发现自己伤了霍晅,必定又是一番心神大乱,正是天赐良机。
第94章 血脉逆流
热血渐渐冷却, 凉透衣裳。霍晅脸色苍白,手心用力按压在沈流静心口处, 渐渐的, 那股不知所措的平静荒凉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颤抖的双手, 和一声不成强调的:
“你有病啊!”
沈流静的眼睛再次变红, 不死心的想要反制霍晅, 却被阵符压住, 动弹不得。
方才剑气交缠时,沈流静短暂的摆脱了心魔,撞在了她蜂拥的剑气之上。剑气穿山裂石, 当即就刺穿了他胸口,适才那个发疯的、痴狂的心魔,被剑气重创,终于被阵符控制,成了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废物。
他对自己也够狠, 哪怕撞在她利剑之上, 也绝不能让她处在一丁点的威胁之内。
霍晅自己的剑气, 知道有多刻毒, 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徒劳的摁着他伤处,鲜血仍旧不断涌出。
她看他, 比那桀骜的心魔, 还要愚妄。
怎么敢撤了全部的防护阵, 这样往她剑气上横冲直撞。
霍晅往他口里塞了一把丹药,动作太粗鲁,红着眼睛的沈流静又极端不配合,差点要被呛死。血止不住,霍晅耐心全无,倒了半碗灵酒灌下去,强压他吃了。
血慢慢凝固,沈流静眼睛越红,脸色越苍白,极红与极白又是相互映衬,越发显得红的更为炽烈,白的越发可怜。
霍晅静静凝神,白白胖胖的入圣元婴钻出来,不等沈流静回神,就闯入了他识海之中。
脚下是轻盈的溪流,将将漫过脚背,和缓的流动,清风拂过,几乎感觉不到的轻柔。
霍晅心想,自己和他分明是情深,可不论是他进入她的识海,还是她此刻第一次站在他的识海当中,都是兵荒马乱,从来没有过从容的时候。
若不是从前的乌龙,又怎会荒废了这许多的年岁?
哪怕修真之人寿数再长,错过的仍然可惜。
霍晅在他识海里游荡,这一路走过,像一步一步,慢慢闯进了他最深最深的内心。清浅的溪流,冷白的雪,青碧的松竹,还有突然热烈的红。
霍晅捏着一方轻软的红绡,想来他大约对红是有了执念了。
走马观花的景看遍,最后,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山谷脚下。沈流静的小元婴闭目沉睡,看来满面疲惫,胖乎乎的小手好像忍不住就要松开,可下一刻又十分坚定的紧了紧。他手心里,拽着一条锁链,锁链透过碧天,牵制的是逃出去的心魔。
锁链一旦断开,心魔就彻底压制不住了。
小元婴霍晅有点急躁,进来之前,她已经感应到,那股言灵之力越来越近。大约是觉得万华镜这个阵法不靠谱,想亲自杀个回马枪。
可沈流静的心魔是因何而生?如今心魔还在外面不肯进来,她固然能强行拉进来,只怕伤到沈流静的元神。怎么样才能把它引出来灭杀呢?
沈流静的小元婴白白胖胖、香香软软的,头上有一簇冲天而上的头发。小霍晅忍不住上手揪了揪,发觉手感尚可,捏在手里,一面专注的盘算。
正觉发愁,那铁链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个红着眼睛与小元婴一般无二的小娃娃冲回来,怒目望着霍晅的手。
霍晅没想到这么容易,小心魔就自己跑出来了。
她伸出白胖小手,在沈小元婴白白的脑袋上摸了摸。
小心魔发了狂,扑过来恨不得咬她,霍晅牵住铁链,将小心魔捆成了粽子,随后逼出一道紫魂,伴随一声低浅的龙吟,她将言灵之力幻化而成的匕首,刺进了小心魔的眉心。
小心魔惨叫一声,猛地朝后一撞,山石崩塌,他也随即拖着锁链逃走了。
寻常心魔,在识海之中,许是一点虚影,再强大一点,便是一团雾气。再有更强的,最多能辨别出眼耳口鼻,但形容古怪,不可见其真身。沈流静的小心魔竟然都生出了元婴,自然难以对付。
霍晅已用言灵之力做下记号,急忙追寻而至。
山谷被小心魔撞开了一个口子,霍晅一脚踏入,顿时便觉耳目一新,豁然开朗。
江河清波潋滟,男子乌发白裳,轻步缓行,已是山河一景。女子不安分的跟在他身边,摇摇晃晃,摘了一朵小黄花,强行要给他戴上。
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目光。
这温情脉脉的景象越是静谧安宁,霍晅心中便越发绞疼,生生逼回涌出来的热流。
这识海被山谷分隔成了两端,平素互不能干涉。沈流静心魔早生,便在识海之中以山谷将其阻隔,封印在内,又以锁链制之。山谷前面,是沈流静的识海;这后面,就是因心魔而生的幻景了。
准确的说,这两段,都是沈流静。更紧要而论,这山谷中无声徜徉的幻景,便是沈流静无法舍弃、也无法克服,只能藏在心中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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