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四象图终于自震惊中清醒过来,不可置信的大声问道:“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问出这话之后,它像是又怕自己的猜测落空,还没等宫间回应,它便接着又道:“不可能,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有半点消息,宴夏这丫头也说了,宴兰庭他们要不是因为五道的事情,也不会……”
宫间依旧在笑,他安静听着四象图的话,笑意缓和不见丝毫阴霾。
四象图突然就说不下去了,画像上的闻北云目光怀着期待,又似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像是在求证什么。
宴夏始终没有开口,但却同样等待着。
宫间便在二者的视线中点头,轻声应道:“不错,五道还在。”
五道还在。
不过四字,却像是千斤重鼎自天降当头砸下,激起万丈尘涛,随之尘埃尽落,万里皆明,宴夏觉得自己胸中似有一口浊气,终于自这一句话间缓缓释出。
·
五道仍存于世间。
这无疑是近来宴夏所听过最令人震惊,也是最好的消息。
但也因为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所以纵然是宫间将一切在宴夏面前解释出来,宴夏与四象图依然还在惊讶之中久久未能言语。
“……我本一直跟随在主人身后,当初五道之乱骤起,宴先生与主人去救洛书宫之主,临去之时,曾经救下一批重伤的五道众人交予我来照顾。”宫间将当年之事一一道出,宴夏凝神听着,这才听得此间原委,“他们都留在叶宅当中,但不过多久,中原便传来了五道覆灭的消息。无忧谷趁乱覆灭五道,所有人皆未曾幸免,而五道中最后剩下的,便只有留在叶宅中的那一批伤者。”“
“无忧谷既要五道覆灭,自然便不会漏掉叶宅中的那群人。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叶宅当中,并派出最强的高手,血洗叶宅。”
这不是一段太好的回忆,但却是不可避免的回忆,宴夏紧拽着自己的袖口,咬唇听着这番谈话,示意宫间继续说下去。
宫间低垂着眸子,原本无时不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敛了下去,他声音低沉着道:“那一战死了很多人,天下间所有人都认为叶家已在那一场战斗中消失,五道早已随那一战覆灭,但好在——”
他长长叹了一声,目中别有深意,话音也变得沉重几分:“好在我们没有让主子失望。”
“最后我们打开密道将五道众人送出叶宅,叶家上下二百七十六人,还剩七十九人,五道伤者一百零三人,还剩八十九人。”宫间始终低着头,宴夏看不清他的神情,听见这番话,却是不觉握紧了双手,又缓缓松开。体内微觉寒冷,随之又渐渐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炽灼仿若焰火骤明。
宫间话音已经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静,他接着又道:“这些人如今都在,两百多年了,五道从没落至今,我们始终寻不到你们的踪迹,也无法将此事告知主人,但我们一直在等。”
“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第46章
“可是……”
屋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是前次是因为不解,此次却是为震撼。
宴夏很难理清自己此时的心绪, 宫间的话嗡然在她脑海之中,让她心中翻覆不得平静, 她用了许多的力气,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显得干涩而沙哑, “可是干爹干娘他们, 已经不在了。”
“他们……消失了。”
宴夏随之将当时在南河镇中发生的事尽数告知对方。
整个过程宫间始终垂眸认真听着,像是唯恐错过一句。待将一切说完之后,宴夏才重又往宫间望去。四象图默然不语,宫间亦没有开口, 他紧紧盯着宴夏, 甚至连眼睫也不曾轻轻颤动,他就这般看着,时间流逝, 桌上灯烛闪烁,良久良久, 他终于苦笑道:“原来如此。”
“你……”宴夏认为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但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去说。
便在宴夏犹豫不决之间,宫间已经又说了话,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而恭敬,没有丝毫颤抖:“小姐。”
始终没能够习惯宫间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宴夏怔了怔, 到底还是闷声应道:“嗯。”
宫间低头垂手道:“小姐可知道,为什么主子他们隐忍在南河镇许多年,却从来不肯离开半步?为什么他们宁与鬼门同归于尽,也要护小姐周全?”
“因为他们要保护小姐你的安全。因为对于蝉众,对于五道来说,只要洛书宫血脉尚在,五道便永远都在。”宫间字句皆清晰的落于宴夏心间,她看到宫间朝着自己走近两步,俯身道:“小姐,请与我一同回去,重整五道。”
宴夏没有立即回应。
宴夏自幼与干爹干娘们住在一起,大爹爹教她图阵,二娘三爹从来将她照顾得很好,小爹会对她讲许多的事情。但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清晰无比的告诉她,她应当去做些什么,她应当要如何去做。
这些东西一直以来便落在她的身上,那东西不可丢弃也不可放下,始终落在她的身上,那应或叫做责任。那些东西从前总有人为她扛,总有人好好地将她护在身后,她什么也不必去做,甚至什么也不必去想,干爹干娘们让她过着最平静普通的生活,让她站在离危险最远的地方。
但这一切随着宫间的话,终于走到了尽头。
“宗主。”宫间再次出声,这次却突然改换了称呼。
宴夏蓦然回神,与宫间对视之间,终于在心底里与那座记忆里平静安宁的南河镇仓促的道了声别。她轻轻颔首,凝神点头道:“带我去见他们。”
宫间抬起头来,唇角微勾,继而郑重道:“是。”
·
宴夏与宫间说了很久,等到将一切说清,已是夜幕降下。
两人带着四象图自房间中走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正等在外面。
天色早已经黑了,客栈的小院显得有些冷清,几抹残灯照在院中角落,将院落的轮廓不完整的勾勒而出,也将院中那人的身影照得影影绰绰。
明倾正站在院中树下,长风微冷,卷动衣袍,他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缓缓回头,待与宴夏对视之后,方才颔首温然一笑。
“明倾公子。”宴夏喃喃道,“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明倾点头,知晓了宴夏顾虑,随之又道:“并未等上太久。”
宴夏自然知道自己与宫间在屋中究竟说了多久,她咬唇欲言,明倾却看着宴夏身后的宫间,看他手中早已整理好的包袱,轻声问道:“宴夏姑娘打算离开了吗?”
这是方才与宫间一道便说清的事情,宴夏循着明倾的视线看了一眼宫间手中的包袱,犹豫一瞬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道:“嗯,我得先离开了。”
“嗯。”明倾看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宴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目光静柔与从前一般,落在宴夏的身上却让宴夏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似乎他看的并不是当下的自己,而是许久以后的将来。
就在宴夏怔然之间,她听见明倾轻叹着道:“也好。”
这话轻飘飘的自耳畔掠过,就像是一片羽毛,分明没有多少重量,却撩动得她心弦微颤,她静静看着明倾,回想着方才那两个字,只觉得其中似乎藏了无尽的情绪要言语,最后却都归于无形。
她突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她与明倾道别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不舍,好似一旦转身,便无法再有相见之日。
宴夏心中有些担忧起来,甚至有些慌乱,她怔在当下,喃喃唤道:“明倾公子……”
声音喑哑,与平日相去甚远。
明倾似有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刚才那声叹息仿若从不存在,他声音温软含笑回应道:“嗯。”
宴夏有些急迫的想要确认一些事情,她很快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面?”
“或许……”明倾站在树下,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镀在他的身上,光芒在他眸底轻轻闪烁,他似有所思,片刻后方才应道:“或许会很快。”
“明倾公子还记得……”宴夏语声一顿,面颊微红起来,喃喃着又道,“中秋的约定吗?”
明倾这次没有迟疑,颔首道:“嗯。”
宴夏目光亮了些许,像是有星光自其中流转,她笑着道:“我会在霜城等着公子的。”
“嗯。”
纵然这般,宴夏仍觉不够,她很快又问:“明倾公子接下来会去哪里?”
“长善庄。”对于自己的事情,明倾没有隐瞒,“我那位朋友的毒伤还需要调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着他好些了再离开。”
“之后呢?”宴夏眨眼又问了一句,这话全然是没有经过思索的自然反应,待问出这话换来片刻沉默,宴夏才倏然想到自己似乎并不该去询问太多,她慌乱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之后。”明倾应了宴夏的话,宴夏语声一顿,这才发觉明倾的沉默并非来自于不愿回答,相反,他正在认真思考着宴夏的问题。最后他无奈笑到:“其实的确有不少地方想去,只是不知是否有机会去。”
“那我……”宴夏还有话想说,身后却传来了四象图的声音,随之是宫间垂眸恭恭敬敬提醒道:“小姐,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