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她一命到现在,已经够久了。
长孙仪平静道:“我这条命都悬系在师叔一念之间,若能这样,再好不过。”
她顿了顿,伸出手,在段无尘微笑的注视下,似乎要引出体内的莲华圣剑——
却在下一刻,凝尘剑影瞬动,袭向长身玉立的道尘元君!
既然逃不了,那便一战!
凝尘凝尘,凝万物九天之尘,合为一剑,剑影散乱如尘埃,虽细碎如星,却无处不在。
段无尘笑意不变,而是拊掌大赞了一声“好”,而后长袖一摆,这诡谲无形的剑气便冰解云散:“师侄,你如此辜负本尊好意,那便怪不得我了。”
话语落下,九枝一脉相传的长灯剑气如昊昊玄晖,光晕万丈,剑未现身,灼热的剑意已引动体内南明离火残存的气脉,长孙仪喉头一甜,元神撕扯般的剧痛。
饶是长孙仪早知金丹与分神之间有如天堑,心头也不觉涌起一阵心悸。
彻骨的冰冷……
这是面临死亡的气息!
然而在彻骨的冰冷之下,长孙仪感到一种由衷的愤怒。
何时起,门内德高望重、襟怀坦荡的前辈会走到这一步?
九枝一脉,挥剑为斩不平,挥剑为除不义,因而有行雷霆之势,光大浩然之气,所行之处百邪退散,万魔俱惊,因而剑灯长明。
昔日九枝峰主剑下,斩落过多少邪修魔孽?
而如今,这一脉相传的长灯剑却为了执剑者的私心,行冥晦之举!
莲华圣剑究竟是正是邪,若有了它便能一步登仙,那么前人千年苦修,万年练剑又有什么意义?
长孙仪心思一定,纵使二人修为天渊之别,掌中凝尘仍一往无前,毫无惧意。
为剑修者,百战不退!
段无尘眉间浮起不耐之色,骈指一点,长灯剑意随心一动,刹那间冲破来者剑府,他将手伸入长孙仪剑府中,一握,一拉——
猩红的血花溅落一地,一柄覆满血色的长剑自她剑府内被悍然扯出。
长孙仪脸色一白,凝尘刺出!
却见段无尘信手握住袭来的凝尘。
剑在他掌中,自剑尖起,绽出一道一道的裂痕。
“砰”!
剑毁!
相伴百年的本命灵剑发出无声的哀鸣,顷刻间化为飞灰,长孙仪再忍不住,喉中喷出一口压抑多时的淤血。
她倒落在地面上,只能看见段无尘手中,华光内蕴的莲华圣剑剑身之上,流淌下一条又一条殷红的血迹。
金丹碎了……
机关算计,仍是逃不开这个结局。
模糊的视线里,是段无尘高高扬起的莲华圣剑。
斩草除根,两人至此早已仇深似海,他绝不可能放任她留着这条命。
长孙仪指尖深深陷入地面——
不甘!
不甘!
怎能就此死去!
破碎的剑府、化为飞灰的金丹,被南明离火撕扯的元神,剧烈的疼痛皆令她意识模糊,她的朦胧间看着那柄被人趋之若鹜的圣剑被段无尘举起,劈落!
“铮——”
电光火石间,天外忽传一道筝音,似惊雷炸响,惊醒了长孙仪,她诧然抬眼,极力想要挣扎,寻觅着这道忽然闯入的声音。
是谁?谁会在此弹琴?
谁会干涉这一幕?
然而,段无尘却似没有听到这一道筝音一般,执剑之手毫不犹疑,冷然落下。
鲜血飞溅之后,天地皆静,段无尘确认剑下亡人的确再无声息,微微一笑,漠然离去。
而在段无尘离开不久,有人踏着流云一般从容的步伐,走近了这片被鲜血侵染的区域。
“长孙仪……”
大袖卷起的微风,拂过血泊中女子的脸庞,她被几乎鲜血染成红色的眼睫,忽然动了一动。
第6章 法修
月悬峰上,凤无惜遥望远方,她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因而没看多久便打算回头。
然而,却在回头的一刹,凤无惜心头一悸,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同时手中含翠发出凄厉的嗡鸣,好似在悲悼远方逝去的什么。
凤无惜垂眸想要安抚相伴多年的灵剑,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长孙仪——”她定定神,就打算再次离开,视线却被前方不远处的身影阻拦。
“师尊。”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尊!”兰凊微满脸怒色,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徒儿,竟然会违逆她的命令,私下帮助长孙仪脱身:“你好大的胆子!”
凤无惜握紧手中的剑,眉头微蹙,却不辩解:“师尊,抱歉,徒儿必须离开一趟。”
含翠不会无缘无故有此异样,两块昆山玉相伴万年,彼此早有牵绊,如果不是凝尘剑遇到了什么危险,它绝无可能发出如此悲声。
“你哪儿都不许去。”
兰凊微冷下脸,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徒儿心里想的什么,也不知道长孙仪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一而再、再而三不顾门规师令,想到此处,她皱紧了眉,芙蓉面上反而收敛了怒色,平静道:“这次就算了,你从执法堂领上三十鞭,我不会再计较。”
“师尊。”凤无惜声音里染上些许急切:“待徒儿归来,自当任师尊处置,可是……”
见凤无惜毫无悔意,兰凊微不再多话,信手一指,月悬峰上空骤然一亮,凤无惜瞬间便被她收入月华镜中,空中只残留一句带着恳求意味的“师尊”。
“若无我令,谁也不得放她离开。”
兰凊微见执法弟子们躬身应了一声“是”,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你何时结婴,便何时能出来。”
无惜修为已是金丹大圆满,以她的天分,近十年内结婴并非难事……
她绝不容许无惜被长孙仪拖累。
长孙仪出什么事,与她何干?
兰凊微眺目远望星落峰的方向,眼中一片冰冷。
星落峰。
万星盘内,趺坐的女修倏然睁眼,一双深邃的黑眸泛着莹莹华光,似蕴无垠星空。
她抬手,掌中现出一盏本命魂灯,灯盏燃着微弱的光芒,盏中火焰微微颤颤,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仪儿出什么事了?”
商逸灵收拢魂灯,感受着空空如也的丹田,重又闭上双眼,引动体内灵力,冲击金丹——
纵使没有万全把握,可仪儿命在旦夕,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出关!
凡人的国度总是充满着忙碌温暖的气息,一大清早就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各家各户屋顶升起袅袅炊烟,临街的巷道漂浮着豆花和烧饼的香气,伴随着吆喝声,钻进人的鼻子耳朵里。
早起贪玩的垂髫小童成群结伴地开始游戏,清脆的童声念唱着歌谣,唤醒了榻上沉睡的人。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孙仪眉头微微皱起。
她……还没死吗?之前她在做梦不成?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童稚的声音似乎带着新生的力量,长孙仪眨眨眼睛,简洁素白的帘帐映入眼底,临街的窗户似乎开着,卷进春日的微风,微风拂过面庞,使人心忽然沉静下来。
但是在她打算撑起身体的那一刻,才发现刺骨的疼痛的确存在,她撑到一半,又“砰”一声倒了下去。
“嘶——”
“醒了?”
淡淡的两个字在房中响起,这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透着一抹奇异的风流,他说话的韵律十分独特,使人想起兀立危峰上,山风吹过苍翠孤松,泠泠琅琅。
“醒……”长孙仪艰难地转身看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相当简陋的房舍,简简单单地放着几件常用家具,想来是凡人城镇中哪处小客栈。
但是当她看到那个人时,却什么环境都不入眼了——原因无他,唯美而已。
眼前人正站在窗前,微微侧对着她,长孙仪轻轻啧了一声,险些连痛都忘了。
皑皑高山雪,皎皎云中月。
长孙仪视线从他一身墨染般的黑衣、银白的长发,落到他脚下的鎏银边的玄色长靴上,又从他缚住双眼的绸带,落到他手里握着的一卷竹简上。
这竹简被过分宽大的袖子盖了半截,却遮不住苍白的长指。
长孙仪扯了扯嘴角,叹了声可惜——
可惜,是个瞎子啊。
似乎猜到长孙仪在想些什么,男人转过脸,淡淡道:“我不是瞎子。”
不是瞎子?不是瞎子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不过怎么说都是救命恩人,就算是有什么古怪的爱好……咳,她无意冒犯救命恩人的隐私。
长孙仪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毕竟身上被戳了这么两个洞,金丹也碎了,眼下灵力运转一周,都叫她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你最好不要运转灵力。”男人从窗前迈步过来,微微低头,似乎在观察她:“届时伤养好了,你还能活上两年。”
隔得远还好,隔这么近,长孙仪险些被这祸国殃民的美色晃得眼花,然而下一刻就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两年?”
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