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楚传低头,看着对方洞开的剑府,好奇地伸手按了按:“你是怎么还认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对你言听计从任你差遣呢?”
“你……”
“当初,你受到圣灵的青睐,得她点拨剑道,从一个资质普通的外门弟子,一飞升天,进入九枝峰,成为我爹的师弟,在他陨落后当了九枝峰主……”楚传笑了笑:“听起来挺励志的。”
段无尘瞳孔一缩:“你知道了!”
楚传摸摸鼻子,无辜一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圣灵给你委派了什么任务,我更不知道你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我这么说,你信吗?”
段无尘恨至极点,唇边不住溢出鲜血:“你早就知道,竟还伪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忍得很辛苦吧?哈哈哈……日日在本尊这个仇人面前卑躬屈膝……”
楚传摇摇头:“不辛苦啊,”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我看着师尊一步步往上爬,看得还挺高兴的,因为你爬得越高,摔得越痛,怎么样,机关算计皆是白费的滋味?好受吗?”
“楚!传!”
楚传长长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师尊有这么一天的,见到长孙师姐的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了。”
段无尘哈哈大笑,神情癫狂:“哈哈哈,你、你早知长孙仪——”
“是呀,”他露出一个怀念的神情:“帝尊之姿,紫气东来。要伤害这般气运之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信命、不信……”
“哈哈哈哈,不信!”
楚传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等着,等待着脚下这个人,灵气逆脉,癫狂而死。
不远处,有人捏着嗓子在唱戏,楚传听了一会儿,认出是卫恒的声音,想来也是,除了他还有谁整天闲着没事干,除了调戏美人玩他的风流道就是唱戏,还诡异地唱的不错。
楚传听了一会儿,依稀辨出是什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卫恒要是在凡界弄个戏班子,他一定去捧场。
半饷,他在袖子里掏了半饷,掏出一个卦盘,摸摸鼻子:“我剑道的天赋真的不怎么样,还是当个江湖骗子比较适合,是吧,师尊。”
没有人再回答。
第46章 公道
五门大比之前有多瞩目, 收场就有多狼狈, 昆山数千年来占据着莲华界第一宗门的位子,却在长孙仪一案上暴露其短。
公正严苛的执法堂长老包庇弟子, 九枝峰主栽赃嫁祸弟子盗取圣剑, 昆山双玉之一的凤无惜方结婴就因入魔被逐出昆山, 圣灵失去踪迹……桩桩件件,让人看了场大笑话。
凤无惜离开星落峰, 沿路回月华峰时, 遇上了不少听闻消息后赶来的弟子。
“什么昆山双玉, 我等当真是看错你了!”
“你怎么还敢留在昆山,滚出昆山!”
“凤无惜,替我师弟偿命来!”
一道道剑气从对她失望、满怀愤恨的弟子掌中发出,自星落至月华峰这漫长的一条路上, 雪亮的剑光罗织成剑网, 阻断她的去路。
凤无惜垂下眼睛,站直身躯, 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布下的剑网, 只是径自抬步, 前行。
“休走!”
星落辉芒、月华清冷、天剑浩正、九枝灿烈、分地厚重,五中不同风格的剑气组成难以跨越的天罗地网, 凤无惜每踏一步, 脸色便苍白一分。
她没有还手, 也没有还手的欲望。
代师受过, 弟子之责。
百余年昆山, 百余年困于昆山,她始终是弟子心中的标杆,是正统的剑道传人,是长孙仪之前的昆山首徒。
剑气越发凛冽,越走越能感受到这些弟子们散发出来的恨意,一路踏来,一路血色。
“收手!”
就在一名弟子忍不住心中恨意,执剑就要冲上去取她性命时,盛鸣匆匆赶到,厉声高喝道:“诸位!收手!”
“盛师兄,凤无惜已经不是我们昆山的人了,她……她还害得我师兄……”
其中一名月华峰下属的外门弟子声音哽咽,他和自己师兄的感情向来很好,昔日执法堂定下长孙仪之罪,发出通缉令时,他还接了通缉令外出寻找长孙仪的踪迹,只为了报师兄之仇,为此还三番两次和拥护长孙仪的盛鸣发生了冲突。
如今才知道之前恨错了人,罪魁祸首却是他一直敬仰的月华峰首徒,这让他更加悲愤。
如果长孙仪没有回到昆山揭露真相,他是不是还要认敌为友,继续被执法堂所蒙蔽?
盛鸣看了眼一身血色的凤无惜,原本清冷骄傲的女修此刻眼神沉寂,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没有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下摧折半分。
他不由一叹。
如果……如果凤无惜可以选择的话,恐怕她宁可在入魔那刻就离开昆山,而不是让挚友背负罪名,让师尊为了替她隐瞒违背原则伤害人命,让易又晴伤在她的剑下。
说到底,错的本来不是她,可偏偏要背负这些罪孽的最终却是她。
“我知晓你们心中不平,只是杀人的并不是凤师、凤无惜,你们怪在她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可如果不是她,师兄师弟他们怎么会死?”
“还有我师妹……她才刚刚筑基出关啊,她好不容易筑基,她一直仰慕着凤无惜,想成为和她一样的剑修,可是,恐怕她到死也不知道,害死她的人,就是这个人!”
凤无惜脸色又白了一分,她默然片刻,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盛鸣道:“是长孙让你来的?你走吧。”
“凤师姐……”盛鸣迟疑道:“此事并不是你的责任。”
的确是长孙仪让他护送凤无惜离开,然而他自己也不愿看到凤无惜为了不属于自己的错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明白。”凤无惜冲他颔首:“请你离开吧,我不会死在这里。”
“哼!说的轻巧,这时候装什么好人,你以为不还手就行了嘛?你杀了我师妹,就休想活着踏出昆山一步!”
那弟子说到痛处,拔剑就要刺来,剑拔至一半,一道冰冷的剑气瞬间冻住了他的右臂,他咬牙抬眼向阻拦了自己的人看去,微微一怔。
负剑踏来的黑衣青年冷着脸,剑气轰然炸开,那弟子连连后退几步,咬牙道:“你!”
盛鸣行礼道:“靳师兄。”
靳寒没有理会,只是冷冷道:“滚。”伴随这句冰冷话语落下的是属于元婴剑修的霸道威压,这一行修为最高也不过筑基大圆满的弟子哪里抵挡得住这剑意,却仍旧不甘这么离去。
凤无惜定定看他一眼,忽然垂眸,对这些要取她性命的弟子,弯腰一礼。
“凤无惜以命立誓,自始至终我绝无杀人之意,然时至如今,我只能查清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
“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她不信师尊会这么做,她也不信自己会杀害与她一同生长于昆山的弟子性命。
如果要交代的话,就是好好活下去,像长孙仪一般,查清真相,作为交代。
“你……”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也浮起踌躇之色。
凤无惜珍惜昆山之情,而昆山弟子对她又何尝不熟悉?初时恨意在时间积淀下越发浓厚,以至于他们对她出手。
但凤无惜,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盛鸣见状,连忙劝说道:“诸位师弟,长孙师姐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当真相信凤师姐会是这等罪大恶极之人?你们因为迁怒杀了凤师姐,和栽赃嫁祸的九枝峰主和月华峰主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要动手的几个弟子被他说动,当先一位咬着牙,剑握在手中,始终刺不出去,最终只能收手,愤然转身离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落下几句话后,随之散去。
“凤师姐……”盛鸣松了口气,转身向凤无惜道:“请让我护送你离开。”
凤无惜摇头:“不必了。”她将目光转向靳寒,盛鸣跟着看去,想着他们或许有话要说,于是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为什么?”靳寒沉声道:“为什么不还手?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欠长孙仪什么,为什么要为了她毁了剑府?”
凤无惜静静道:“靳寒,相识百年,你终究不了解我。”
“凤无惜,”靳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到底明不明白,我……”
“明白什么?”凤无惜道:“你总是觉得长孙仪不配习剑,不配站在你我之上,可是在我看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为什么要握剑。”
靳寒脸上露出不甘之色:“你认同她的剑道?她的剑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歪门邪道,永远躲躲藏藏……”
“你错了。”凤无惜没有激动,她的情绪依然平静:“剑之道,不在于用剑的方式,而在于用剑的目的。”
“天底下是需要公道的。欠了什么,就该还什么。”
“她握剑是为了公道,而你,你是为了什么呢?靳寒。”
靳寒怔在原地,视线随着凤无惜挺直的背影渐渐远去,那个人染了一身血色,形容憔悴狼狈,却总掩不去清冷风姿,坚韧如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