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不气了。”连笙在心里悄悄地答。
“那一日酒后胡言,是我说错了话,可当日说的,却并非我的本意。你应知道我身不由己,这样刀尖下求生的日子,过去从不怕的,可如今我却实在害怕还能捱到几时。想到死后独你一人孤苦,所以才要出此下策。哪怕说时心如刀绞,却也势必想说出口,你应知道我言不由衷……”
“嗯,我知道。”
“那晚殿前,我说要娶你的话,是真心的,怕娶不到你,也是真心的,你又可能了解。”
“我了解。”
连笙心似春来湖水,漾起了化不尽的涟漪,却就听到长恭黯然叹了口气:“你若能听见,当有多好……”
她冲动之下,几乎便要睁开眼来。
然而躲在被子里的左手捏紧了,止住了,于是耳畔复又听他说起:“如今局势动荡,大患未除,隐忧重重,我身负顾卫两家满门冤案,不得不站起身来,继续走下去。方才来前,白先生已去我房中诊过无碍了,是故我与庭昀定好,今日午后便出发。来不及等你醒来。你在鄞城好好养伤,我会来信的。”
他话毕轻轻松了一只手。
连笙忽然只觉后悔,应当睁眼同他好好话别才是!再不说出口的话,他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于是当即便要出声喊他,可不想话才刚到舌尖,竟却忽被唇上一片温凉堵住了。
长恭俯下身来,吻在她的唇上。
第92章 卷十七 非梦(叁)
刹那如坠梦里, 只觉唇上柔软一片。
他许是才喝了药,呼吸间还沾染了清苦药香,轻轻浅浅落在唇畔。
双唇竟似带酒, 吻她醉人。
冬日里的温暖汤泉, 炎夏夜冰镇琼浆,如水涤荡, 覆盖她的唇瓣。片刻停留,连笙的心跳也蓦然静止了, 转瞬后怦怦乱起, 终究禁不住眼睫微微一动, 不由自主紧了紧他的手。
长恭诧异抬起头来,便见她睫毛微颤,咬了咬唇, 转眼竟红了脸睁开眼睛。
她已醒了。
此刻正缩在被子里,满面不知是羞还是燥热的潮红,滴溜溜一双眼睛,浸于水里黑珍珠般的, 躲在眼神间的小心翼翼里望着他。
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全已听见了。
她张了张嘴,嘴唇因伤失了血色, 还泛着皲裂的白。她小声嗫嚅唤了声他的名字,像是怕他生气,于是弱弱的嗓子,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长恭眼里一瞬的惊讶颜色, 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是怎样错综复杂的情绪,只见到他眼中,眸色渐而变深,连笙正在惴惴不安,却不想他一低头,竟会猛地噙住她的双唇。
这一吻不似先前,竟是铺天盖地的热烈。
唇尖温凉,压着她的薄唇,不由分说将她卷裹。明明方从外头经风历雪而来,天寒地冻依附在唇尖的凉意,此刻却会如火焰灼烧般滚烫。烫在她的唇上,呼吸里喘息的氤氲热浪填满她的唇齿之间。连笙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眉眼。
情丝缱绻,流光深深。
他深望着她的眼眸,缓缓合上,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连日来的担忧难过,又逢此刻重伤初醒,连笙还在病中,只觉身子瘫软无力,眨眼却被他近乎霸道地揽过脑袋,堵住了唇舌呼吸。
是他回来了,回到她身边来了。
于是心底蓦然泛起的凄楚委屈,感到鼻尖一酸,侧旁眼角倏忽一滴泪下,也闭上眼睛迎接他这深深一吻。
骤雨惊涛,缠绵热烈。
舌尖上有微微苦味,抵在她的唇齿间,清苦的滋味辗转缠绕,盈满唇舌。明明是药的苦香,却又在苦涩底里,隐隐泛出一丝甘甜来。她有些贪恋这甘甜,沉浸在这一丝若隐若现当中,仿佛涸鱼汲水,意乱情迷之际,于是舌尖竟也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
长恭感到唇间忽如其来柔软的一点。
温热的,微微颤着,还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小猫儿一样舔过。
他心头一颤,她眨眼就要缩了回去,他却已二话不说将她缠住。莲舌于齿,幽幽含香。温存绵软的一片像要尽数化在他的唇齿之间。长久以来压抑克制的情愫,终于在这一霎那山洪决堤,他近乎是狂烈的亲吻,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惊雷破野,烈火燎原。
连笙两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背,感到神识渐而涣散混沌,彼此喘息声声越发沉重。
屋内暖炉噼啪作响,隔开屋外纷扬落雪,她陷在这一片温暖柔情里,不愿睁眼。直至长恭环抱于她颈畔的手,倏忽不慎碰到她肩上伤口,她因吃痛一声轻唤,终于才停了下来。
长恭从与她的亲吻里松开,阖唇轻轻一点,落于她眉心朱砂之上,抬起脸来柔声问她:“可是碰疼你了?”
连笙满面通红,抿了嘴轻轻摇一摇头。
将脑袋往被子里头缩了缩,便见长恭眉眼柔柔弯了弯。
他直起身来,指尖带去她额上一点细密汗珠,忽而低低道了声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眉眼低低的,眼底有一些泛红的血丝。
“这也不是你的错……”连笙搁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安慰他。
“往后不会了。”
“嗯。”
他二人四目凝望,彼此间眼波流转,青帐笼着,散不尽的温存。虽在冬日,却是满室熟春,长恭抬手替她遮好被头,连笙却忽然执了他的手:“你去吧。”
“我已无碍,你安心回战场上去吧。你有你的担子,还有使命未尽的,不必挂忧我,只管去吧。”
长恭被她握住手的当下,闻言不由微微拧了拧眉,不知她是何意。然而低头见她目光恳切,方又知道此番并非赌气的话,于是遂才宽下心来。
知她已是原谅他了。
于是刚要开口,却倏忽间想起什么似地顿了顿,顾自哂然一笑。
“你笑什么。”连笙问。
他便挠一挠头:“方才来前还多笃定的,要与你告过别就走,现在竟然,有点舍不得……”
他含笑的眼睛望着她,连笙眼前,立时浮现片刻以前暧昧交缠的种种,登时又红了脸,别过头去:“我可没叫你留……”
长恭笑笑,忽一俯身,轻吻了她面上,抬手揉乱她额前发丝:“我走了,你乖乖的。”
连笙涨红着脸,小声憋了句:“嗯。”
门外忽而轻轻一声叩响,响起白先生的声音,问长恭可能进来了。
“是我请白先生容我一刻钟的。”长恭笑道。
他抬头向房门的方向唤了声:“先生请进。”
连笙正虚弱回眼望向房门口,便见他掌心贴合,轻轻抚过她的面上,温柔道了声:“等我回来。”
白先生推门进来,长恭应声站起了身。
便在他起身的刹那,连笙最后握紧了他的手,五指紧了一紧,她柔声回答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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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走了,回了前线,留下连笙留在鄞城赵皇宫中养伤。
连笙似已许久再没得过这样的空闲,每日里吃喝不愁,就卧于床上躺着,捧着前方传回的战报与长恭来信反复翻看。
长恭每隔几日便会给她捎一封信。
连笙时常盼着,盼到了便欢喜万分。只是她虽高兴于得到他的书信,却总也要在拆开信后发上一通脾气——只因这人实在是太过耿直了些,说要给她写信,竟真就只讲战事、报平安,连一两句想念的情话也没有!
连笙每每看完了信,无一不是气得将纸笺摔到地上:“还不如就看战报好了!还详尽些!”
她一面骂上两声,一面就气鼓鼓地叉腰盯着,而后便一人站在原地闷声半晌。半晌过后气消尽了,才又灰溜溜地再去将信笺捡回来,仔细收好,等隔几日后收到新的信时,再将这出场景来上一遍。
这样的景象,旁人看来发笑,独独长恭远在千里外,自然是不知的。
从他与豫王起兵南下后,鄞城的消息便只剩下偶尔才被送到军中的平安信函。前线战况吃紧,于是连笙再怎样气恼,终也还是要化作一腔担忧,按进心底里去。
她忧心长恭,自然也忧心前方战事。
从鄞城城破后,长恭便赴荆州与豫王合计,一致决议,不可再被动地蜗居西北向这几个小州了,是时候应当深入腹地,夺下永、兖、襄这几个大州来。于是两支兵马分作两路,取道荆州南下,左右夹击攻取雍州。
雍州乃是襄州屏障,豫王军与卫家军经数月夺得雍州后,稍事休整,便要直取襄州。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攻取襄州,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艰难百倍。
襄州首府南阳府,一连打了近半年,久攻不下,豫王军与卫家军皆是损耗大半,若再这样拖下去,势必形势将要急转直下,于起义兵马万般不利。
是夜,长恭与豫王帐中,单庭昀主动请缨,提出了要亲率一千人敢死队,假意被俘,等被押入南阳府后伺机反抗,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攻破城门。
长恭听后当场驳回,决计不同意他如此冒险。